“這些都是幻燈片呀。”
萊婭做出了聲明。
她的“天然合理性”發揮作用,無論是燈光或是攝影,在咖啡館裡的所有人,都相信即將出現在綠幕上的,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幻燈片。
回頭看了一眼夏安。
夏安此時穿著一身青色長袍,帶著一個頭巾。他這段時間身高又悄悄長了一兩厘米,穿著這身衣服更顯挺拔。
不過表情很是微妙。
總之,不是很情願的。
“我投影了喔。”
萊婭的聲音在夏安耳邊響起。
夏安點頭。
很快,一個猶如三維投影的影像,落入到不大的綠幕上,隨後迅速擴展,轉眼間佔據了半個咖啡館。
大師兄靈台清明,看著夏安背影,暗道:“這個小家夥不聲不響,居然能夠將其他世界景象投影過來。所以咱最討厭這種裝窮做傻的家夥。”
夏安不知不覺,只是一瞬間,自己就已經走到了一片山巒疊嶂所在。
視野所在,人跡茫茫,只有眼前一個小小的寺廟,四面破敗不堪,雜花生樹,啼鳥懨懨。看上去已經不知道多久沒人來過。
夏安心中忽然有了點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信步走了過去。
一個小和尚穿著光鮮袈裟從裡面走了出,看見夏安,微微施禮,遞來蠟燭,臉上帶笑,轉身離開。
夏安茫茫然的,舉著蠟燭,繼續向前。
寺廟裡空空蕩蕩,四面漏風漏光,蛛網蔓生,灰塵浮落。山門照壁早已無蹤,只有一個舊的不成樣子,就連眉目都看不清的菩薩端坐在深處。光線透壁而來,又散落四面,沒有打擾夏安手中蠟燭的光芒,卻也恬靜自在。
不知什麽時候,夏安手中蠟燭悄然無火自燃,燭火跳躍,帶動著夏安的影子忽東忽西,忽大忽小。
繞過這個菩薩像,在菩薩身後,有一面牆壁,高有四五米的樣子,向上黑黢黢的,與大梁融為一體。
在牆壁上,似有似無的,仿佛有些什麽。不過大多數都被灰塵重重阻擋,看不清晰。
夏安伸手,輕輕擦掉一層灰塵。
一個嬌俏天女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他手掌下。
天女回頭,眼光明媚,身材折轉,仿佛踩踏音律。
這個天女,正是許諾。
夏安愣了一下,天女畫像突然粉碎,撲簌簌的落在地上。
跟著又是幾幅畫像,有比丘,那是陳冉,有比丘尼,那是神神社團另外兩名女生。這些人的畫像都紛紛變成灰燼,不過一個個都將頭轉向畫面深處。
最後一幅。
夏安心中怦怦直跳,說不出是緊張,或是別的什麽情緒。
伸手,灰落。
窸窸窣窣,灰塵從他的指縫不斷溢出,掉落。
眼看著就要將整個畫像梳理出來,夏安的手忽然定住。
就算只是投影,他依舊害怕,害怕這幅畫像就這樣徹底離開人世,消失於人們的記憶中。
觀看這一幕的人,連同羅海濤都屏住了呼吸。
沒有人發出聲音,在這一刻,大家好像有著和夏安同樣的心情。
又是幾秒,夏安深呼吸,松開手。
……
我要哭嗎?
我要悲傷嗎?
我會痛苦嗎?
薛寧寧坐在那裡,不知不覺,已經和那副畫像感同身受。她聽到了夏安的腳步聲,透過層層灰塵,看見了許諾,陳冉他們的畫像被夏安一個個清理出來,
然後一個個變成灰塵。 下一個就是我了。
她的心中忽然有了一個聲音。
這個聲音不斷地問她這些問題。
在被毀滅,在徹底消失前,我會想些什麽?
光線更強烈了。
薛寧寧的手微微發抖,手心冰涼。就連呼吸都變得非常細微。
對生的眷戀,對死的恐慌,不停在她腦海中奔馳。
然後,燭光跳進了薛寧寧的眼中……
薛寧寧忽然展顏一笑。
那一刻,她忽然什麽痛苦都沒有了,什麽恐慌都沒有了,什麽悲傷都沒有了。
那一刻,她只剩下快樂,安心。
我寧願在你眼前刹那輝煌,刹那凋零,也不要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等待!
她掀起了自己的頭髮。
……
薛寧寧微笑的那一瞬間,整個咖啡館似乎都暗淡了下去。所有的燈光,布景,裝飾,人,大師兄,甚至包括大妖怪。
都不及她那一笑來得燦爛耀眼。
羅海濤的身體猛然往後扭了一下,非常別扭,非常疼,但他必須如此。
看著薛寧寧的笑,他忽然想起了太多太多。
人生三百年,愛太深的人,愛太久的人,愛太苦的人,那個人,也曾在他面前如此笑過。
在那瞬間,羅海濤淚流滿面。
不止是他,現場幾乎所有的人, 或多或少,都留下了眼淚。
薛寧寧那一笑,讓他們想起了曾經遇到的,最驚心動魄的美麗。那是一種殘忍到了極致的美麗,那是一種寧死不屈的美麗。
大師兄站在雕像邊,遠遠看著,低聲道:“來了。”
大妖怪非管道回應:“早就來了。”
“能抓住嗎?”
“只要出來,就能禁錮。”
大師兄:“真沒想到,我居然會為了一個凡人,做這種事情。”
非管道沒有回應。
……
薛寧寧掀起了自己的頭髮。
她看著夏安,看著這個在自己最美麗最燦爛時候見到自己最後一面的人。
她站起來,身上的衣服不夠華麗,不夠精美。
不過那無所謂,她在這一刻,就是全部。
佔據夏安視線的全部,佔據夏安心靈的全部,佔據這個咖啡館中所有人目光的全部。
在場的所有人都在低聲“喔”的驚歎。
大師兄倒吸一口涼氣:“啊……”
他修煉這麽多年,各個空間世界去的不少。薛寧寧肯定不是他所見到的最美的女人,甚至連前十都排不上。
但是,這一刻,薛寧寧的真容,讓他瞬間想起了自己在蜀山還懵懂無知的年齡,想起了自己曾經一直默默看著的那個背影。
這一刻,他的道心微微動蕩。
萊婭還在安靜地看著大門方向,對於夏安那邊發生了什麽,不聞不問。
白貓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璞玉初開,果然最燦爛。羅海濤還真是有些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