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成王將軍那樣的人，只會認為這是一樁奇事。唐岩不一樣，結合先知死前所言，他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自己是不是又被什麽奇怪的東西盯上了……”他如是想到。

　也就在這個時候，休息室的門開了，穿著白色長褂的蔡遠航走進房間。

　“夏新醒了。”

　唐岩一下子清醒過來，把那個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問題拋在腦後，從沙發上起來，跟在蔡遠航身後往安置夏新的房間走去。

　………………

　暮光穿過開在體育場外側的窗，投在緊挨西牆的小櫃子上，照著那個白瓷花瓶，插著一株枯萎的小黃花。

　唐岩面前的煙已經濃的化不開，他面前的茶幾上擺著煙灰缸，裡面很乾淨，可是腳邊落著五六個煙頭。

　夏新坐在床頭，身後倚著軍綠色被褥，左手手腕挫傷位置纏著紗布。

　他對唐岩說了。

　譚真在天台的所作所為，還有譚真是寶石城前任總督的事情，以及他的父親、回連才、吳達、柴曉農等人與滕衝的舊日恩怨。

　唐岩用了好幾支煙的時間才消化夏新方才所言。

　他忽然想起前幾天到流浪客酒吧找約翰遜，回程路上譚真一改常態，對他深深鞠了一躬。當時不明白屍鬼為什麽那樣做，現在他懂了。

　屍鬼是在感謝他，感謝他做到了自己曾經想做卻又做不到的事情。

　在流浪客酒吧，屍鬼對雲蒙傭兵團表現出很深的怨氣，至於原因嘛……現在他也知道了。

　“可惡的屍鬼……呵……跟船老大還真像……”

　他嘴上說屍鬼很可惡，臉上的表情卻並非憤怒寫照，相反一臉落寞。

　前些日子船老大利用他乾掉了房正容那些人，現在屍鬼利用他乾掉了回連才、柴曉農、梅林等人。

　這兩個人都利用了他，所以他講他們很像。可是呢，盡管這兩個人的手段有些不光彩，他卻怎麽也憤怒不起來，更仇恨不起來。

　惡火戰車進入體育場時他聽到總督府附近傳來一道爆炸聲，方才安頓好夏新幾人後過去調查了一下。

　以現場的勘查結果，結合夏新所言，他知道屍鬼在最後時刻做了怎樣的選擇。

　他的心情很不好，胸口如同壓著一塊巨石。

　“我出去走走。”說完這句話，他把那根吸到一半的香煙丟到地上用腳踩滅，轉身離開房間往外面走去。

　夏新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輕輕點了下頭。

　他跟譚真沒有多少交情，唐岩跟屍鬼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當然有理由難過，也有理由找個地方靜一靜。

　………………

　唐岩離開總督府的時候，寶石城東南方琴島市廢墟一座高樓天台盤坐著位頭戴鬥笠的蒙面人。

　他前方不遠的地上放置一台小型信號塔，塔尖信號燈閃著點點紅光。那並不耀眼，淹沒在午後的陽光裡。

　大約十分鍾後，蒙面人從地上起來，走到信號塔前，將天線與支架折疊起來，提著半人高的信號塔消失在天台通往樓道的小房子前。

　又過去五分鍾時間，面向南方海面的殘垣斷壁處火光一閃，一架只有4米多長的飛行器離開高樓廢墟，帶著兩股細長白煙遠去。

　它的左右是一對半圓形翼展，前方有快一米長的細長炮管，尾部裝備一組豎向分布的噴氣裝置。

　高樓所在位置距離海面很近，這台小型飛行器低空飛行一段距離突然向上收起翼展，化為魚鰭結構，而後方噴氣裝置停運，尾部艙格彈出一對螺旋槳。

　與此同時飛行器的頭向下傾斜，如同一位跳水運動員，前身扎入海水中，濺起不激烈的白色浪花。

　如果有人從海面上方望下去，會發現入水的飛行器很像一條旗魚。

　在這條“旗魚”消失在粼粼海波中那一刻，一個小黑點由東南方向而來，以極快速度接近蒙面人曾經盤坐過的高樓。

　這個東南方向來的小黑點由一隻飛行凶獸與頭髮花白的男子組成。

　如果唐岩在這裡，一定會認出這個小黑點的來歷，興許還會問對方幾個問題。

　是的，正是曾經出現在“白金”沉沒海域，將采薇丟入海水的那個人。

　焦獸在廢棄大樓天台盤桓一段時間，好像是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中年男子皺著眉頭點點腳尖。

　嚦……

　大塊頭髮出一聲尖銳長鳴，扇動無毛的翼展，向著來時方向飛去，慢慢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東南天空。

　………………

　入夜後的寶石城沒有往日那般喧鬧，街上走著的人都很沉默，各自想著心事。

　粉紅天堂閉了大門，外面掛著暫停營業的告示牌。

　只有流浪客酒吧還算熱鬧，一些心大的家夥在用酒精為自己壓驚。

　唐岩從體育場下面的密道出來，沒有回總督府，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召喚出禿鷲戰車駛向南門。

　他在體育場下面的密道走了好久，卻怎麽也無法排解掉內心的憂傷。

　說起來跟譚真相處的日子不多，那人也從不會敞開心扉跟他們講述以往經歷，可是呢?如今屍鬼再也不會出現在面前，心裡總是空落落的，像失去一些重要東西。

　他決定回去睡一覺，或許補足精神心情會好些。

　禿鷲戰車抵達美心罐頭廠的時候，美心罐頭廠的工人已經離開避難設施，正在飛機頭與三少爺帶領下修理黑手傭兵團發動進攻時在圍牆製造的塌方。

　熊貓人軍團的士兵把黑手雇傭兵的屍體都埋了，但是沒有動那三輛主戰坦克，它們成了熊貓人軍團士兵炫耀己方戰績的象征物。

　唐岩從禿鷲戰車下來的時候，王將軍正從1017號避難所出來，後面跟著幾個年富力壯的士兵。

　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停著一輛改裝皮卡車，後車廂似乎裝著不輕的貨物。

　唐岩一下子記起來，離開總督府前曾華跟他匯報過一件事焦同志被回連才重傷，邏輯判斷模塊受損，連科學院的人都無法修複。

　他那時心情很低落，隨口吩咐身邊人把焦同志運來美心罐頭廠交給貝多芬處理，想來改裝皮卡車車廂裝的便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政務助理機器人了。

　王將軍幾人見他歸來愣了一下，又看到他臉上表情不怎麽好看，各自看了身旁人一眼，識趣地閃到一邊。

　唐岩走到改裝皮卡車後廂，望著陷入宕機狀態的焦同志歎了口氣。

　夏新、喬喬等人已經醒轉，身體沒有大礙，焦同志的情況卻很不樂觀。

　他的想法是讓貝多芬檢查一下，如果可以修複就盡量修複，好歹它也跟了自己一場……雖說現在已經失去利用價值。

　如果不能修複的話，就風風光光地給予一場葬禮，順便加深寶石城民眾對真理教、濟城的恨意，從側面撈一波好感值，徹底把寶石城納入熊貓人軍團管轄范圍。

　經過這一戰，相信城內居民已經認識到單憑寶石城衛隊的力量，根本無從抗衡真理教、濟城這般勢力。他們要麽回到過去做奴隸，匍匐於外敵鐵蹄之下，要麽依附熊貓人軍團，得享進一步的權益與福利，畢竟回連才、柴曉農已死，現在的唐副團長有足夠能力整合琴島市廢墟上全部資源，令其造福寶石城民眾。

　唐岩走過去拍拍焦同志胡亂搭著的一條機械臂，在心裡說了句“辛苦了”。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系統提示他有一封未讀郵件。

　沒有任何猶豫地，第一時間將注意力投入系統空間，看向郵件欄目，果真發現上面有一個閃亮的“NEW”字圖標。

　他立刻調出郵件內容。

　系統顯示一項新任務修複受損的焦同志。下面有接受或者放棄的選項。

　雖然沒有標明完成這項任務有什麽獎勵，唐岩還是非常麻利地選擇了“接受”。

　郵件標示為“已讀”，系統界面任務欄出現任務簡介，狀態為“進行中”。

　唐岩將注意力轉回現實世界，看著改裝皮卡車貨廂的政務助理機器人直搖頭，看來他是沒有可能跟這台頑固保守的機器人說再見了。

　“把它抬去貝多芬的工作間吧。”吩咐王將軍等人一聲，唐岩走入庫房，下行至1017號避難所入口。

　大部分人都被藏鋒派去清理戰場與修複受損建築，設施裡沒有多少人在，顯得有些靜謐。

　唐岩往前走了幾步，聽見斷斷續續的琴音自娛樂室方向傳來。

　他認真地想了想，踩著琴聲走過去。

　安全門檢測到有人到來自動打開。

　輕微的響聲沒有干擾鋼琴前面坐的兩個人。

　采薇坐在鋪著墊子的凳上，雷娜坐在采薇腿上。

　大一點的手按著小一點的手，指尖輕觸琴鍵，隨著鍵位起伏發出清脆的樂聲。

　雷娜看不到琴鍵，也讀不懂琴譜，樂聲聽起來不怎麽連貫，有時候還會出現停頓與錯誤。

　然而唐岩一點不覺難聽，在靠近房門的地方坐下，很認真地傾聽她們的演奏。

　譚真身故帶來的憂傷隨著琴音流淌緩慢消散，他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一曲簡單的致愛麗絲彈完，采薇似乎覺察身後氣息有異，回頭看了一眼，見他坐在距離房門不遠的地方，眉眼裡滿是笑意，也跟著微笑起來:“你回來了……”

　之前唐岩回來過一次，不過兩人沒有見面，他從藏鋒那裡得知寶石城情況不妙後，第一時間帶人去了北方戰場，時至夜幕降臨方才回到這裡。

　“嗯，回來了。”

　“都還好嗎?”

　“嗯，還好。”

　唐岩沒有告訴采薇譚真的事情，他不忍破壞她眉眼裡的美好。

　這時雷娜也轉過身，張開雙臂對著唐岩說道:“唐岩，你答應我的熊貓布偶……”

　他從身後拿出一只有黑眼圈白絨毛的熊貓玩偶，走過去放到雷娜手裡:“喏，小公主的禮物。”

　采薇定定看著那隻熊貓玩偶，在不到三指寬的小腿處有一點紅斑，看起來像血。

　鳶城沒有集貿市場，鳶城只有生活物資與軍需品倉庫，這是他從運輸車隊那輛吉普車後座找到的。

　雷娜看不到玩偶上的“瑕疵”，滿臉開心表情，因為這是唐岩第一次給他帶禮物，是很有紀念意義的事情。

　他用手揉揉她的頭，很隨意地問了她幾個問題。

　雷娜把那隻王普照買來送給女兒的玩偶緊緊抱在懷裡，開心地說著今天做了些什麽。

　比方說外面響了好久的鞭炮聲，那時她正在吃早飯，菲菲姐今天做的蒸蛋又嫩又滑，是她有生以來吃的最美味的蒸蛋。

　再比如采薇姐彈的曲子真好聽，她怎麽學都學不會，她真是太笨了。

　跟雷娜講了會兒話，陸續有人回到1017號避難所，負責照顧雷娜起居的保姆也端來她的晚餐一碟油煎花生米與拌芹菜，還有半碗粥。

　唐岩帶著采薇離開娛樂室，往外面走去。

　星夜掩蓋了地上的狼藉，海風吹散了血腥味，幽幽燈光照在廠區各處，投下一團團柔和的光明。

　似乎有青蛙的叫聲越牆而過，鑽進枯柴堆與夜歸人的耳廓，又很快被南門傳來的吆喝聲掩蓋是王將軍在扯著嗓子罵偷懶的家夥。

　采薇問了他一個問題。

　“如果你知道自己快死了，你會怎麽做?”

　唐岩想了想:“我會列一個遺願清單，把以前想做的，不敢做的事情都去做一下。”

　采薇說道:“真好。”

　唐岩拉起她的手:“為什麽問這樣的問題?”

　采薇搖搖頭， 看著天上的繁星說道:“你走後譚真問過我這樣的話。”

　聽到那個名字他的手抖了一下:“哦，你是怎麽回答的?”

　采薇說:“假裝不知道自己快死了。”

　唐岩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她。

　“因為我現在有很多朋友，我不想看到他們難過。”

　“采薇……”

　“嗯。”

　“你真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好姑娘。”

　唐岩不知道屍鬼為什麽問采薇這樣的問題，難不成他一早便有赴死的覺悟?還是說……只是隨口問的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