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雞泊為漳水所匯,廣袤數百裡,葭葦阻奧,蘆葦叢生,可以避兵,待天時,地利,人和將至,竇建德就打算出來乾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奈何上了陳銳的賊船。
兩天內,候希白就黏在陳銳的身後,他去探望高雞泊地勢,候希白同樣登高而觀,陳銳去關切竇建德的流民和雜兵,候希白也相隨左右,陳銳將竇建德的各部大小將領詢問了一番,候希白依然同樣在他身後。
候希白就像是影子一般跟在他的身後,若非陳銳知道他不是兔子,肯定將其打殺。
高雞泊蘆葦水寨隱蔽非常,常人難以發覺,但從水寨登高樓內卻可以將高雞泊所有風光飽覽無余,甚至目光非常者,可以觀察到遠方高坡下是否兵卒冒犯。
登高樓上。
“此處風光獨好。”候希白目光掃視四野,由衷的發出感歎。
陳銳慵懶側臥在簡陋閣樓的柱子上,雙眼微眯,慢慢的溫起酒來,調侃道:“北地風光可比南方要好吧,看你這兩天可沒少被潑辣的小娘子調戲啊。”
候希白收回目光,也沒理會兩人旁邊矗立的兩道一壯一瘦身影,自顧自道,“南北風光各有不同,再說各花入各眼,自然說不上誰好誰壞。”
“至於姑娘,這兩天都和你奔波勞累,那有什麽時間看什麽姑娘。”候希白同樣如陳銳一般斜靠柱子上,毫不客氣的拿起溫好的酒水,飲了一口。
“夠勁!此酒何名?”
陳銳沒有回答,勁氣輕彈,兩杯酒水驟然飛向那站在一旁的兩道身影。
那名瘦削文士臉色漲紅,輕顫般的飲下烈酒,但未料到烈酒十分霸道,被嗆了幾口;文士旁邊的那名黑壯大漢替文士拍了幾下,待好後,將酒水一飲而下,露出幾分笑容,讚道:“好酒。”
陳銳看著兩人笑道:“當然是好酒,酒名燒刀子,幽州新產。”
那名文士欲言又止,陳銳抬手令其請講,身穿破布的寒酸文士結結巴巴道:“味濃烈,似火燒,燒刀子不負其名。”
候希白張耳翹首,但聽完磕磕巴巴的說詞後便大失所望。
那名文士見陳銳身旁華服青年露出失望之色,頓時揪起寒酸的衣衫,臉色比喝酒時更紅。
陳銳立時端正,板起臉來:“人家不過是吹捧下我幽州的酒水,你何必做如此姿態,你以為世人都像是你我出身不凡,再說你和他易地而處,你不見得比他做的更好。”
“為人上者,視位卑者為人,為人下者,視己為人,這是我在書中所見,贈送給諸位。”
那名文士眼含熱淚,長長鞠躬,而黑壯大漢很是忠厚的咧起嘴笑。
候希白鬱悶不已,他身出花間派,極好文采斐然者,剛才便以為被陳銳青睞的寒士會有所驚人之語,沒想到卻是對他新產酒水的吹捧,而且吹捧的還很沒有水平。
而現在他只是微微流露失望就被陳銳借題發揮,大做文章以收伏兩位在竇建德雜兵中發現的人才。
候希白怒瞪陳銳,再飲下一杯烈酒,抱拳譏諷道:“受教了。”
“不知有句話當講不當講?”候希白眼神一瞟,身旁兩位身影很是識趣的離開。
待兩人走後,候希白譏笑連連,“好手段,好手段,收買人心,堪稱一流,就是昔日我見過的李家二子李世民比你起來也有所不如。”
陳銳坦然接下,問道:“好在哪裡?”
“好在,這兩天你購得大量物資一應俱全的親自分發給高雞泊的老弱年長幼。”
“好在,你發的物資都是寒衣,被單,糧食等等生活用度。”
“好在,你答應高雞泊兩千兩百多的雜兵訓練,並且將精良兵器送給他們。”
“他人剝削你贈與,他人恨不得各方勢力弱勢,你反而助漲,他人欲將潛在敵人處之而後快,你卻還要令他發展,這是什麽鬼手段,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陳銳笑而不語,腦海中莫名想起後世那震驚世界的鐵軍,終於將自己良久溫好的酒一飲而下。
正如張斌所說味濃烈,似火燒,這是幽州經略時疏中振興經濟而開辟的新興產業,采用的是後世的蒸餾法,會研製各有不同度數的烈酒和清酒,這些酒水在大唐推行,絕對可以橫掃天下,
而且既然幽州想要通過禁酒而獲取糧食策略難以實行,那就堵不如疏,將糧食釀酒,以此獲取暴利,同時在酒水推廣天下各地的時候,幽州還會頒發一條命令,氏族豪閥若想拿到酒水經銷權必須用糧食換取。
陳銳品位烈酒滋味後睜開雙目,神采照人:“你想知道?”
候希白點點頭。
陳銳:“人心都是肉長的,百姓的眼光也是雪亮的,你將百姓放在心上,他們自然選擇你,你不把百姓放在心上,你當然會被他們拋棄。”
“你不要以為他們好騙,你想騙他們,他們遲早會掀翻你的王朝,古往今來,無數例子都可舉證,而且他們要的東西真的不多,甚至微薄的蠅頭小利就能輕易獲取他們的心,拿走他們的命。”
“你也看到當我分發食物,寒衣時候,無數老幼高興的都快跳起來,有的跪在地上給我磕頭,還有那些雜兵,暫且稱為雜兵吧,當拿到武器的時候,摟著兵器跟摟著自家的娘們似的。”
“不要小看他們,更不要不將他們放在眼中。”
候希白來到北地主要就是被陳銳所作的詩詞吸引,他覺得那《狼居胥懷古》一詞堪稱為千古絕句,不見一見作者他覺得他會抱憾終身。
所以他來到了北地,也找到所作詩詞之人,但和他所想中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沒有風花雪月,沒有陽春白雪,沒有風流褻妓,有的只是寒風呼嘯,有的是路邊死骨,有的是夜半騎兵殺人,還有就是一雙雙渴望希望的眼神。
面前這位英武青年的話糙理不糙,樸實無華中更蘊藏無限的治世道理。
一時間, 候希白愣神了。
花間派以藝術入武道,詩詞更是藝術中的藝術,他本還有想借著詩詞破境的意思,但陳銳自上次有感而發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半句,再無其他詩詞,本以為再無他望,今日陳銳這一番糙話竟讓他有境界松動的感覺。
候希白又是作揖,凝重道:“秦兄一番話,可謂道盡千古興替之因,希白深受教之。”
“若是希白為慈航靜齋傳人,我定會選你為天子。”
陳銳沒想到他還有些幽默細胞,回道“如果你是那就有趣了。”
候希白笑了笑,話鋒一轉,“民心,軍心都已經被你給拿了,還有為數不多的兩個人才也都被你籠絡了。”
“若是竇建德回來,恐怕也只能望而興歎,此戰足以是不戰而勝,不過敗在秦兄的手裡也不丟人。”
陳銳搖搖頭,淡淡道:“你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