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閥主,難道就不會認為我是來特意挑釁你宋閥地位嗎?”
陳銳面帶笑容,看向這位大唐中自己殊為佩服的第一人物。
宋缺迎風而立,仰望淡藍無垠天空,淡然自若道:“自晉湣帝被匈奴劉曜俘虜,西晉覆亡,天下陷於四分五裂之局,自此胡人肆虐,至隋文帝開皇九年滅陳,天下重歸一統,其間二百七十余年,邪人當道,亂我漢室正統。隋室立國雖僅三十八年,到楊現在隋朝將亡,時間雖促,卻開啟了盛世的起點,誰能再此時一統天下,均可大有作為。“
“這天下非我宋家天下,天下有志漢人皆可以取之,我只希望這百年之後,我神州中土將是漢人主宰,結束著四分五裂的亂世,成就名垂千秋萬代的盛世。”
“至於若能出現抗衡甚至超出我宋閥的軍隊騎兵,我心中只會歡喜,只因漢強則胡消。”
字字頓挫,飄揚在江面引起波濤滾滾。
陳銳心中不由佩服宋缺的寬廣胸襟,面前完美男子就像是屹立絕巔的狂人,癡人。
世間極少有人能夠站在他的高度,而他也脫離作為一名武者的束縛,著眼天下,著眼千秋,個人聲名,家族勢力在驅除韃虜的志向面前都顯得極為渺小。
或許聽著宋缺之言,可能隻覺他是為堅定的漢統主義者。
但是誰又如宋缺一般,見識過五胡亂華,胡人宰割天下,視漢人為牛羊,中原千古文明火種慘遭滅絕,一度達到了衣冠南渡的等等淒涼慘景,若只要心中熱血未涼,誰不會做些什麽。
只不過常人或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宋缺卻如英雄般站出來,肩扛恢復漢統的大旗,並且傾盡一生為之努力。
須知道在胡人主導的政權,推向並堅持漢統。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雖九死其猶未悔。
這種宋缺帶點理想主義的癡狂,不過卻更令人欽佩。
“閥主胸襟如海,非羅成所能及也!不過此世我定當與閥主並肩而行,驅除胡虜,恢復中原!”
“好一個驅除胡虜,恢復中原!”
宋缺仰天長笑,聲浪滾滾,席卷罡風烈烈,引得江面一時間波濤如怒,恍若漫天狂風暴雨將至。
“倒不負我宋缺將你名刻於磨刀堂石碑最高處!”宋缺長笑頓收,漆黑雙瞳精芒暴閃,令其前方虛空隱有撕裂之感。
“閥主還要殺我?”
“須知我兵鋒橫壓北方,完全不遜色於瓦崗李密,加之為漢統正朔,你我兩家南北呼應,完全可以實現恢復中原的願景。”
陳銳臉色輕松,看不出任何緊張的樣子。
天刀宋缺為天下第一刀手,武學大宗師,青年武功一日千裡,精進飛快,令人怎舌,其中必有一個習慣,身居磨刀堂內,刻石為記。
凡被銘刻磨刀堂內石碑上的姓名,必定為宋缺斬殺之人,從無例外,且石碑上的人皆是武功武林巔峰人物,即便任少名也沒有資格被他銘刻,要不然焉能活到現在。
而且宋缺身居嶺南三十多載,前十年隻斬殺零星數人,到後面二十多年,無一人值得天刀銘刻,也無一人再值得天刀出山。
而今為他出來,陳銳不知該榮幸還是該榮幸...
“當然要殺!”宋缺大笑道:“你引我出來,那我為何就不能成全你一番!”
“若你擋得過,如你所言,拿下北方自然非虛,可是若連我這一關你都不能抵禦,你又憑什麽與慈航靜齋,寧道奇,還有其他三大門閥相與之抗衡?”
目光再落在寇仲臉上,冷聲道:“可知楊堅因何能得天下?“
陳銳沉吟道:“天命在握!“
宋缺仰天長笑,道:“說得好,當時幼帝繼位,楊堅大權在握,古來得天下之易,未有如楊堅者也。楊堅自輔政開始至篡位建立隋朝,首尾只是區區十個月,成事之速,古今未見。“
又微笑道:“可知楊堅因何能這麽快成不朽之大業?“
陳銳:“敵手無能,北周君威未立,楊堅遂可乘時挾勢而起,同時楊堅得北方胡人信任。“
宋缺點頭道:“除卻楊堅自身雄才大略,他更得北方胡人信任支持。北方胡人勢力盤根錯節,連三大門閥就是表面延伸的根系,有此可見這底下又是何等黑,何等深藏!”
“仗我手中刀,掃清天下濁!”
宋缺目色一亮,毫不遮掩欣賞,但最終只是冷然道:“今日便試一試你你的刀利否?”
陳銳也斂起笑意,正色道:“也當試一試閥主是否老矣?”
兩人自若談話間,宋缺往空中猛然探手一按,“錚錚“的一聲,驟聽刀吟,刀竟從鞘子內跳出來,和給人手握刀柄拔出來全無分別,叫人直冒寒氣。
宋缺再隔空一撕一抓抓,空氣爆鳴,厚背大刀若如給一條無形的繩索牽扯般,落入他往橫宜伸的左手掌握中。
奇變突至。
陳銳感到就在厚背大刀落入宋缺掌握的一刻,宋缺的人和刀合成一個不可分割、渾融為一的整體,那完全是一種強烈且深刻的感覺,微妙難言。
宋缺雙目同時神光電射,罩定陳銳,令他感到身體裡外,沒有任何部份可瞞得過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觀察,猶如如暴露在寒風冷雪之中,刺骨逼人。
就在宋缺掌刀的刹那,一堵如銅牆鐵壁、無形卻有實的強橫刀氣,以宋缺為中心向陳銳迫來。
刀氣席卷,掀起道道浪濤,驟破開江面,形成嘩嘩水幕。
如此武功,足叫常人心膽俱寒,不戰而潰。非是目睹身受,人家說出來都不敢信是真實的。
可陳銳卻視若無睹,神色像是江面閑情雅致的公子在賞遊。
宋缺的神情也仍是好整以暇,漫不經心的淡然道:“神是心神,意是身意,每出一刀,全身隨之,神意合一,就像我這一刀。“
說罷跨前一步,龐大的氣勢像從天上地下鑽出湧起的狂濤怒揚,且他肯定而有力的步伐,刀氣挾帶無盡的冰寒徹骨,直往陳銳卷來。
陳銳嘴角浮現一絲笑容,高舉手掌,猛然作刀劈下,掌刀斬空,斬的既不是空,也不是宋缺,而是江水。
轟!
雄渾刀氣在頃刻爆發,直接將浪頭掀起幾丈高,裹挾著宋缺刀身,將其冰消瓦解,又猶如潮水奔退。
他動作雖寫意瀟灑,可若沒有刀法積澱,不能洞察刀勢,想要破開宋缺刀法無疑難於上青天,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厚基之上。
宋缺無悲無喜,平常淡然至極。
“身意就是過往所有刻苦鍛練和實戰經驗的總成果,心止而神欲行,超乎思想之外,每招每式,均神意交融,刀法才可隨心所欲。看!這是第二刀。“
話落之際,宋缺腳下輕舟轟然炸裂粉碎,踏下一步,人如飛仙,舉刀斬下,忽地‘嘭’的一聲,仿佛整個偌大無垠江面也搖動了似的,刀法精煉,沒有半點花巧變化。
可在陳銳眼中,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刀,精煉到妙到毫顛,不能增添絲毫,大巧若拙,能化腐朽為神奇。
這乃是軍中刀法,無疑為宋缺參軍所創,不過其中少了煞氣,不帶煙火,卻叫人生出莫可抵擋之感。
“指為刀!”
“雪飄人間!”
耀目刀光從陳銳指尖迸發,與那厚背大刀驟然相撞。
霎時。
轟隆一聲悶雷巨響,隨之衝天而起水龍卷將兩人遮掩,但站在江邊上的熟人卻依然看的分明。
“陵少,終於打起來了....好壯觀。”
寇仲不顧形象的大叫道,得見當世兩大刀道高手對決自然令人興奮事情,而且能見到如要命師父和天刀這樣的高手對決,百年更是難得一見,若讓江湖刀客得知,恐怕會樂瘋。
可是顯然,他的‘得意忘形’之舉,卻引旁邊數道目光投射到他身上。
其中宋玉致更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當場給他幾個耳光。
父親生死決戰,卻是為旁邊看客的樂子,作為兒女怎麽不憤怒。
“你說要命師父能贏,還是天刀勝!”
徐子陵不動聲色的推推寇仲,然後又轉移了話題。
寇仲這才回過神來,稍微有些收斂:“天刀老輩,成名已久,我不知道,要命師法出道便於畢玄不勝不負,又與寧道奇不勝不負,在我看來,要命師父即便不能勝,但也不會落敗,至少不會死!”
徐子陵腦海中想起那位令他心生陰影的男子,不由冷顫,深以為然。
殊不知,寇仲,徐子陵,兩人卻是犯了眾怒。
若是數百江湖人馬觀戰還好,可此行為私人約戰,江邊上站著的無一不是與宋缺,陳銳兩人與之相關的人物,而且宋玉致,宋師道就在一旁,怎麽能忍。
正當宋玉致想要出手教訓二人時候,一聲驚天爆響轟然傳來,令眾人色變。
事不過三!
陳銳兩次以手作刀抵擋,即便宋缺涵養再好,也決計難以忍下去。
倏然!
刀光一閃,好似天仙在雲端乘風來去,雖不能看到,卻有隱有環佩鏗鏘的仙樂清音傳來。
陳銳頓覺後背發冷,仙音鏗鏘頓止,龐大的刀氣如山如海,寒氣漫空,撕裂層雲。
轟轟!!
刀光斬擊而下,江河爆碎,轟隆隆水龍卷升天而起,化作無邊水幕遮蓋天幕穹蒼。
這一刀將他所有退路封禁,而陳銳一聲長嘯,迎著即將要將他籠罩其中的千百道藍汪汪的刀芒,貼身倏地搶前,拔刀而出。
刀吟作龍吟,咆哮而出,聲撕長空。
而刀出之際,淡淡日光映在刀身上,跟顯得有種流淌的金屑冷泉破空飛出。
“鐺!”
兩刀相交,一時火星激濺,堪與曜日爭輝,江面上就像生出兩條紫電狂雷轟然相擊,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聲勢。
站在岸邊的寇仲,徐子陵看,宋玉致,宋師道見之更為瞠目結舌,其余也駭然色變,甚至連見多識廣的師妃暄臉色也是一驚。
他們那曾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那曾會想到兩人交戰會是如此結果。
兩人用刀至此,均已臻登峰造極,達出神入化的至境。
“嗆“!
轟響中,兩人乍分倏合,攻勢如雨打芭蕉,毫不停歇。
時而如兩條神龍凌空相擊,時而如潛鯨覆海,傾覆無垠,轉眼雙刀交擊十多招。
若有人在旁觀戰,宋缺每一刀均似是簡單樸拙,但身在局中的陳銳卻知道對方刀起刀落間,實醞藏千變萬化,教人無法掌握其來蹤去跡。
而陳銳每一刀同樣變化無方,如天馬行空,極盡幻想,刀起刀落間,令人如墜冰天雪地,或入九幽地獄,或直面神鬼。
“痛快!痛快!從未試過這麽痛快。“宋缺目射奇光,長笑道。
說完,刀勢翻飛,席卷烈烈罡氣呼嘯聲在四面八方響起。
鏗!
天地為之一清!
江面之上再無任何風波驟起,平靜中溢滿天地肅殺之氣,天刀劃破長空,刀光閃閃,恍若將天地日月精華盡數吸收,令一切顏色為之一黯。
轟隆!
一刀斬出,無聲無息,可漫天遍野,覆蓋江河的刀勢卻將陳銳要層層密集絞殺於此。
陳銳仰天長嘯,提刀作勢,弓起腰背,上身微俯向前,貫通周身氣血,久久蓄勢的長刀悍然斬下。
“撕拉~”
空氣就像是紙片一般,轟然碎裂的不成樣子,無邊氣爆中一抹緋紅刀光與濃白的刀光滾滾如長龍探爪裂空迎上。
“阿鼻道三刀!”
刹那間, 半空中兩道驚豔如龍的刀光交錯而過,猶如兩把雷神大錘轟然相碰,瞬間凝滯過後,迎來的是山呼海嘯般的爆發。
勁氣狂飆,四周化作粉碎真空,蒸騰水汽彌漫,更引得江河開出無邊潮汐滾滾朝岸邊拍去。
岸邊眾人看著急急湧來的潮汐,大多默然無言,難以盡表心中複雜情緒,且師妃暄雙眸迷離朦朧,像是蒙了一層紗一般令,人看不真切。
或許唯有寇仲興奮不已,仿佛從兩人驚天動地的爆發中看到了未來自己的成就。
要不是剛才徐子陵連身警告,他真想衝著潮汐大吼一聲。
江河水汽散去。
“噗通~”
陳銳,宋缺兩人幾乎同時墜入江河當中,不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