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鄭宮外,大鍾長鳴九道。
道道急促而沉悶,覆蓋新鄭,宛若重錘敲擊每個韓人心臟。
鍾,鼎王侯之器也,非時不動,長鳴九次則預示著韓國有重大要事發生。
盡管百姓不知曉何事,但上一次九節鍾鳴是在秦國覆滅東周時候。
那時緊鄰韓國的東周被秦國所滅,秦軍趁勢攻掠韓地,掠城,獲無數,新鄭鍾響,而如今鍾聲再起又是因為什麽呢?
新鄭韓王宮內,一片肅穆緊張。
底下朝臣顫顫巍巍,不敢發出一言,冷汗頻出。
“你說什麽?”大腹便便的韓王勃然站起,手中竹簡猛砸到底下身穿鎧甲的將領頭上,血流湧出。
“秦軍由王翦率領五萬兵馬攻韓,七日掠地百裡,陷十城。”
將領不敢擦拭頭上的鮮血,任由流下,與這個相比,後面那聚集在他身上殺人樣的寒意更令人生畏。
“你們幹什麽吃的?”
韓王安一通怒火,恨不得將底下將領千刀萬剮,發泄片刻後,掃視大臣,寒聲道:“諸位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真相是什麽?”
第一個被注視的姬無夜,他隻好站出身子來,又將前因後果複述一遍。
“血衣侯馬踏秦國使館,究竟是為了什麽?”韓王昏庸,現在卻不得不打起幾分精明來。
感受周圍投射而來目光,壓力驟升,姬無夜猶豫片刻:“秦王嬴政.....”
瞬間,朝堂一片嘩然,待到姬無夜講述完整個原因,韓王安頹然坐下,臉色煞白,連底下朝臣一時也失了聲。
完全被這真相給嚇到了。
秦王嬴政竟然來到了韓王新鄭,如此簡直膽略聞所未聞。
而且還被血衣侯察覺,欲行屠龍之舉,行也就行了吧。成功也就罷了,到時候他們這些人自然會倒戈投靠,但好死不死失敗了,這就一下子連累到了他們。
秦軍攻韓,韓國一旦覆滅,他們這些朝臣的富貴權勢可就旦夕瓦解。
真不知道該說白亦非是蚍蜉撼樹,還是以卵擊石,利令智昏。
過了許久,韓王掃視底下一片閃爍躲避目光,聲音無力道:“把白亦非交出去,抄其家滅其族以平息秦軍怒火。”
“白亦非.....下落不明,恐已身亡。”姬無夜心虛道。
“王上.....父王.....”
底下宦官眼尖,見韓王安暈倒立馬大叫,韓非也急忙衝過去,施急救術。
韓王安睜開疲累眼皮,依稀朦朧看到韓非的身影,眼角淚水,連聲歎氣:“老九,現在韓國該如何是好啊?”
韓非痛心疾首,握住拳頭:“此事因我而起,韓非去秦國使館談判。”
“是啊,是啊.....秦軍因秦使館而犯韓邊境,九公子不愧是智計無雙,一下子就找到問題關鍵所在。”
“九公子與李斯大人有同門之誼,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割地賠款,秦國大可提出條件,都是禮儀之邦,何必兵戎相加?”
韓非驀然抬頭,冷眼掃視一眾嘰嘰喳喳大臣,哪怕他的目光有多銳利,有多寒冷,他們依然沒有停歇的想法。
就是這樣一群人....
心中悲涼,邁步看著王宮外那碧藍祥和天空,他並無任何信心能夠說服李斯,說服嬴政,說服秦國。
於李斯而言,他需要一場報復。甚至韓非都不確定這些是不是他預謀中的一部分。
於嬴政而言,私情是一回事,作為君主又是另外一回事。屁股決定腦袋,就像他韓非因為家國問題拒絕他的招攬,嬴政作為秦王,自然是從自身利益出發。
作為他韓非抱有期待的王,他毫不懷疑嬴政會果斷下手,而且會更快更準更狠!
現在就很好驗證這一點。
如他心中所料,來到在秦國使館,他毫無意外的吃了閉門羹,就算借助紫女幫助,費盡心機進入,迎接的也是李斯冷眼無情:“叫韓王與我來談!”
韓非咬緊牙,見李斯無動於衷,隻好去請父親韓王安。
可以想象迎接其父韓王安將是徹底的羞辱,但比起滅國危機,就算韓王不去,底下人推也會推他出去。
屆時那真就是王權顛覆,秩序不存。試想一下,既然能把韓王推出去,已經得罪了,那換一個王又有何難?
是以韓王必須受辱。
就算韓非現在隱瞞不報,李斯一旦透露條件,韓王終究是會來秦使館,甚至他將李斯當即斬殺也是無濟於事。
昔日藺相如敢血濺半步那是仗著趙國有一戰之力,現在韓國那什麽抵擋?
弱國無外交,弱就是罪!
傍晚。
韓王安來至秦國使館,身後跟著近百位文武大臣,一個不落。
他本不想來,但來自大臣的壓力由不得他不來。
至於這些大臣心中也是叫苦不迭,余光掃視前方軒昂身形,目露恨意,他們同樣想不來,但韓非一句話就由不得他們不來:
“昔范蠡會勾踐於會稽,曰:'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王下秦館,國恥也,諸君當何如?”
字字鏗鏘,句句如刀,殺意昂然,朝堂上說這話時,韓非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仿佛是動了真怒。
所以不想死的都來了。
“這該如何是好?”
韓王安看著秦國使館緊閉的大門,一下子犯了難,目光看向韓非,尋求意見。
韓非也沒辦法,只有等。
他也有心晾一晾他的父王與這些嬌貴大臣,可是過程中除了他的父親滿是不耐外,底下大臣個個像是老狐狸,養氣功夫絕佳,一點都不著急。
終於在韓王急躁時候,使館大門洞開。
映入眾人眼簾的是幾位頭戴白色綢帶的輕甲軍士,這是喪服配飾,手中提著錦盒:“使館甲兵傷亡五十六人,入內需頭戴白綢!”
說著,幾位軍士看著韓王與眾人,虎狼目光瞬間紅了眼,看樣子恨不得將他們剝皮拆骨。
眾人心頭悻悻,哪怕韓王也有些發虛,又看向韓非,拿不定注意。
“這不可能!”
韓非堅決反對,這已經過分了,也超出了他心中的底線。
而且既然能要求韓王佩戴喪飾,接下去為何不能要求韓王跪拜懺悔,他從來不會懷疑李斯的下限。
“怎麽不可以?”
這時姬無夜從秦軍士錦盒中拿出白色綢帶,佩戴頭上:“白亦非受我轄製,他殺害秦軍士卒,也有臣之責。”
接著又有二三十位大臣戴上白色綢帶,說辭與姬無夜相仿,說完後便看向韓王與大臣。
其他未領的綢帶的大臣也看向韓王,而韓王安最終難以耐受壓力,沒有顧韓非之意戴了上去,下面就引來無數效仿,或聲討白亦非,惋惜秦軍之語。
不知道的還都以為是秦國人呢。
“無恥!”
韓非氣的發抖,目光狠狠看向姬無夜。
怎麽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過後只剩下韓非一人死活未佩,放在平時,他或許會來憑吊這群無辜勇士,但現在事關國體,他絕不會佩戴。
秦軍士看了韓非兩眼,念及吩咐也未強求,引著眾人來至廳堂。
這裡白帷繞梁,肅殺死寂,台案上五十六牌位有序存放。
“韓王攜一眾大臣前來,不妨跪拜哀悼吧!”李斯神情冰冷,長身而立,身後站著持劍蓋聶。
“什麽?”
“跪拜?”
韓王安臉色一變,底下群臣,甚至是姬無夜也是難以置信,紛紛炸開了鍋。
韓王安就算再不濟也是一方諸侯,是受周天子所承認的王爵。
王侯中跪拜大禮一般是向上天禱告,向宗族禮祭祀,現在卻要求向一群秦兵黔首跪拜哀悼,已經難以用折辱來形容。
“李斯你在說什麽?”韓非氣極,反而帶著一絲平靜質問:“商湯滅猶存忠賢伯夷,叔齊,何況韓國現在還未亡。你在欺我韓王無人否?”
伯夷和叔齊為商朝大臣,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
“不敢。”
神情冰冷的李斯意外一笑,“既然如此,韓王便以躬身便是哀悼即可。”
霎時,韓王安明顯松了口氣,底下群臣也露出可以接受表情。
“你!”
一口氣梗在韓非心口。
看著周圍反應他已知道父親韓王安逃不了這第三次更嚴重的羞辱。
這明顯是試探,試探他們的底線所在。
也是讓他們適應,吃閉門羹等待,戴白綢接二連三的羞辱擊潰心理預期防線,又哪還有什麽底線可言?
下馬威嗎?
韓非百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