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承皇天之眷命,賴列聖之洪休,奉慈壽皇太后之懿旨,皇兄大行皇帝之遺詔,屬以倫序,入奉宗祧,內外文武群臣及耆老軍民,合詞勸進,至於再三……自惟涼德,方在衝年,尚賴親賢,共圖新治。其以明年為嘉靖元年,大赦天下,與民更始,皇天在上……”
聽朱厚熜前邊的話都是官話套話,一番長篇大論下來,文武百官一個個聽的昏昏欲睡,恨不得當場躺下。
楊廷和側臉打望一眼旁邊的蔣冕,正好他也看過來,目光對視,微微一笑,意思耐人尋味。於是楊廷和的嘴角也翹了起來——還以為要提議皇考的事兒呢,原來也不過如此嘛。
便在此時。
朱厚熜說到了最關鍵的一點:“朕與民承諾,在位期間,永不加賦,若違此誓,天必誅之,人神共憤!”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的望向丹墀之上身穿玄色袞服的大男孩兒。
這小子腦子被驢踢了麽?永不加賦,以後內庫喝西北風去不成?
這是絕大多數大臣的想法,包括楊廷和在內的一眾內閣輔臣們,也被朱厚熜這突然說出來的話弄懵了。
皇帝的話可是金口玉言啊,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你怎麽就敢說出永不加賦的話來?
“楊卿家,朕以為此道詔書應當如即位詔書一般明發天下,使天下百姓鹹知此事,以防下頭那些魑魅魍魎害民。另外可再加一句,若有人上下其手違背朕這片愛民之心,百姓可持大誥進京告狀,由各地錦衣衛護衛,有司優先辦理,推諉者嚴懲,有半路攔截者,以謀反之罪論處!“
“吾皇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楊廷和不能再裝聾作啞了,上前一步跪倒,山呼萬歲。
他這一出班,其余臣子也急忙跟上,很快便烏壓壓跪了一地,齊呼:“吾皇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辦法,就算朱厚熜的腦子果真被驢踢了吧,他的這道命令卻是絕對的仁君之政,別人不說,那些年輕的官員們反正看他的目光裡滿滿的都是狂熱的崇敬。
太偉大了,這道詔書一下,就是明白的告訴天下百姓,日後新皇帝絕對不會和武宗那般耽於享樂啊。
這要不是聖君,什麽樣的才是聖君呢?
古之堯舜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朱厚熜很滿意,心說楊廷和那個三兒子還真有點本事,一個永不加賦,輕而易舉的就拉攏了大多數文武百官。只是滿意之余他也有點擔心,國家收賦可全都是入的皇室內庫,日後若是找不到掙錢的好法子,萬一缺到錢了,想從這些大臣們手裡扣銀子可不容易。
其實楊恆當日說到這永不加賦時真的不會想到能夠傳到朱厚熜的耳朵裡,更加不會想到朱厚熜還真敢照本宣科的來。
康麻子玩的這一手其實很有欺騙性,要知道華夏歷朝歷代賦稅都是分著來的,賦是歸皇室享用的,稅才歸政府運轉之用。不然的話,官員們非但不會認為這是仁政,搞不好當場就會鬧翻天。
說白了,永不加賦,從實際上來講對大臣和地方衙門的運轉幾乎不會產生影響,只是免不了要影響到地方小吏收稅的積極性罷了。這也是後世蠻清康麻子敢於永不加賦的底氣所在。
康蠻子被譽為千古一帝和這一道政令不無關系,但他手裡所殺漢人比他那個搞出嘉定三屠的老子一點兒都不少,後世人們受影視劇影響卻對他崇拜至極,想想也著實有些可悲。
也許人類骨子裡就習慣向強者低頭吧,
比如上學時那些拳頭硬愛打架的,哪怕心裡再反感再討厭,真正敢於反抗的卻是少數,見了面還得點頭哈腰,哥長哥短的叫著。 講道理的永遠惹不起拳頭硬的,從沒見過哪個國家是靠講道理強大起來的。
扯遠了。
朱厚熜當然想不到這些,他現在只是在想一個問題,那楊恆既然敢說出永不加賦這句話來,定然便有弄錢的法子吧?
自然了,他朱厚熜也不是傻子,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以旁支繼承承繼大統自然比不得那些順序接位的,想要坐穩皇位必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無數例子在前邊擺著呢,大臣廢立皇帝的事情可不在少數。
這是他之所以聽從楊恆建議喊出永不加賦的根本原因,大不了勒緊褲腰帶唄,反正還有那麽多皇莊,總不至於餓著肚子。
相比於坐穩皇位這事兒,其它的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楊恆啊楊恆,但願你小子能想出掙錢的法子,不然朕雖然惹不起你老子,但肯定能弄的你生不如死。”
“陛下這一手很厲害啊,一個永不加賦盡收天下臣民之心,先皇若是有這魄力,在位期間便沒有那麽多叛亂了。”蔣冕砸吧著嘴,顯得又是佩服又有些感慨。
此刻已經散了朝,梁儲深以為然的點頭說道:“敬之說的很是,陛下此舉頗有聖君之象,若日後一直如此,實乃吾大明之福啊。”
敬之是蔣冕的表字。
“聖君麽?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手段,我倒擔心犬子所憂心之事成真啊。”楊廷和憂心忡忡的說道。
“用修麽?他擔心什麽?”蔣冕理所應當的問道, 哪怕有了那首《滿江紅》,前邊名聲太差,楊恆仍舊還沒入得這些大人們的法眼。
楊廷和沉重的搖了搖頭:“不是用修,是我那老三楊恆。”
“哦?三公子又出什麽高論了?前番他擔心新皇會不滿咱們制定的登基禮儀,別說還真讓他料中了呢。”梁儲笑道,隱隱有些揶揄的味道,楊用修他不敢比,人家是神童,但那楊恆不學無術,實在是給梁孜提鞋都不配,上次不定走了什麽狗屎運,瞎貓碰到了死耗子呢。
“楊恆說新皇至孝,定然會在認誰為皇考的問題上再起爭端……”
“這有什麽好爭的?新皇本是旁系,如今繼承大統,自然要認孝宗為父,難道他還敢有別的說法不成?”蔣冕有些不屑的說道。
不能怪他如此自信,宗法所在,朱厚熜和朱允炆的情況完全不同,建文帝的繼承是名正言順,朱標是朱元璋長子,第一順位繼承人,他又是朱標長子,妥妥的按法統繼承。因為按照宗法制,長子一支為“大家”之長,世代繼承——後世有觀點認為朱元璋不應該讓長孫繼位,而應該選擇朱棣,這一看就是不了解封建王朝的繼承制度。
朱厚熜就不一樣了,他之成為皇帝,按照宗法制是小宗入承大宗,通俗一點來說就是過繼給了明孝宗當兒子來繼承帝位延續香火,所以按照禮法制度,他確實就是成為了孝宗之子,而非興獻王之子了,看似不近人情,但禮法就是這麽規定的,有本事別去繼承人家家業啊,繼承了又不認了,哪來那麽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