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管家是喻氏夫人從娘家帶過來的,除了老管家周福之外,闔府上下,便是蔣氏那邊也是敢克扣月例的。
不過他這人激靈,楊廷和跟楊慎那兒巴結的好,沒人敢告他的黑狀。
府中下人大多數都對他恨之入骨,最起碼思祺不喜歡他。
楊恆其實是想替思祺出口氣的,聽思祺說這家夥沒少欺負她。可惜暫時好像還沒啥借口,這讓他有點兒惋惜。
“二管家坐轎吧,不是父親等著嗎,我騎馬便是。”
二管家略怔,目送著楊恆趕往馬廄的背影,不屑的冷笑了一聲,好好的書不讀非學什麽武夫,這就怪不得老爺不喜歡他了。
楊恆打馬而去,二管家俯身上轎,慢條斯理的往回趕,進楊府大門已是掌燈時分。
路過書房時見裡邊亮著燈,他猜著楊恆在裡邊,便沒進去,而是先去找喻氏複命。
“聽說老三是騎馬回來的?”喻氏已經得了消息,一邊嗑瓜子一邊慢條斯理的問道。
二管家嘻嘻一笑:“夫人倒是消息靈通,估計老爺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臭罵三少爺一通。”他說著一頓,又問道:“對了,老爺可是很少想起過咱們這位三少爺,這次急匆匆的把他叫回來也不知道為啥。”
“聽說是作了一首詞,老爺提起來時臉色不怎麽樣……”
“這回又抄誰的?”
“誰知道呢,想老爺十二中舉,十九歲便中進士,用修青出於藍也不必說,便是老二也中了舉人,隻有這個老三,真是給老楊家丟人啊。”
“龍生九子嘛,夫人犯不上跟他置氣。”
不提主仆二人閑聊,楊恆進府之後被直接引進了楊廷和的書房,見便宜老爹端坐寫著什麽,不敢打擾,乖乖站在旁邊等待。
借這空當他四下打量,發現書房不大,角落裡擺著一張床,兩面牆各有兩個巨大的書架,數不清的書冊整齊的擺放著,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書香。
很儉樸,老實說,並不附和楊廷和的身份,不過這反倒讓他對自己這便宜老爹多了些好感。
“你今年十四歲了吧?”楊廷和忽然轉過了身子。
“父親大人好記性,孩兒正德二年(1507)正月出生,前段時間剛剛過了生日,整整十四周了。”幸好提前做了功課,楊恆恭恭敬敬的說道。
“正德二年?記得那年你出生後沒過多久為父就入了閣,還是那一年,為父因為得罪了劉瑾被貶到南京當吏部左侍郎,然後八月左遷南京戶部尚書,八月便被重新召回了京,升文淵閣大學士,時間過的真快啊……先皇雖然頑劣,但對為父其實真的不錯,可惜……”
楊廷和悲傷的心情不似作偽,楊恆偷瞧幾眼,忍不住想起了下午在網上看到的貼文,心說瞧他這樣子,正德皇帝被他所殺肯定是後世故意抹黑。也是,東林黨那幫子文賊們既然投靠了蠻清,自然要想方設法的替自家主子歌功頌德,從而極力抹黑先朝了。
接著他忽然想起這觀點好像是後世之人所提出,不禁冷笑,肯定是那些滿遺,連康麻子那種殺人無數的凶徒都能被他們粉墨成千古一帝,編些楊廷和的壞話實在正常。
“說說那首《滿江紅》吧,為什麽作那麽一首詞?”
楊恆不防楊廷和突然轉移話題,愣了一下才道:“梁孜還真是說到做到啊,梁閣老也夠護犢子,居然也真敢腆著臉替孫子找場子。”
“哦?什麽意思?”梁儲可沒提詞作的前因後果,
楊廷和被說糊塗了。 “原來父親還不知道怎回事兒啊?”楊恆眼珠一轉,心說莫不是老爺子將這首大作聯系到新皇登基的事兒上去了?想想那詞的內容,還真有這種可能――天可憐見,昨天我可真的隻是想嘲諷一下那幫鼻孔衝天的家夥啊。
轉而又想,這樣也好,不是都覺得我不學無術頑劣不堪嘛,正好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實力,以後再說什麽,便不至於讓人輕視了。
“難道不是你反對為父以太子之禮讓新皇登基才做出來的那首詞嗎?”
“冤枉啊父親,是這麽回事兒……”楊恆簡單解釋了一下,末了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孩兒確實對於父親大人準備以太子之禮對待新皇有些看法,父親您想想,咱們家如今的地位是怎麽來的?父親的努力自然佔一部分原因,不過最重要的原因,孩兒覺得還是皇權的器重,聖人說君為臣綱,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此乃忠也。誠然,興王尚未登基,還算不上皇帝,但不知父親想過沒有,等他當上皇帝之後呢?會不會因為這件事在心裡種下一根刺?”
“你想的太多了吧?興王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孩兒跟他一般大。”楊恆忍不住打斷了楊廷和:“孫子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父親,您了解過興王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倒好像你了解過似的。 ”楊廷和沒好氣的說道。
“孩兒還真了解過,據孩兒所知,興王自幼聰慧,老王爺教他讀詩,幾遍就能準確背誦,另外,他很小的時候老王爺便帶他參加祭祀之禮,所以他很小便熟悉了各種禮儀和規范……”
“我大明以禮治國,這是好事兒啊。”
“孩兒還沒說完呢,興王還是個孝順的人。”
“孝順好啊,百善孝為先嘛。”
“父親說的是,但不知父親有沒有想過,等到新皇登基之後,會尊誰為皇考這件事情,到底是孝宗,還是已然故去的興獻王?”
皇考指的就是宗法意義上的父親。
“他繼承的是孝宗這一支的皇位,當然是尊孝宗皇帝為皇考,這還用說嘛。”楊廷和說的理直氣壯。
楊恆不為所動,直視著他,一字一頓問道:“萬一他不呢?他可是個孝順的人,給興獻王一個皇帝的名號,好像也很正常吧?”
“他敢?滿朝上下都看著他呢,我不信他敢冒著得罪滿朝文武的風險行此大不諱之事。”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他想坐穩皇帝,就得尊奉孝宗皇帝為正統,此乃尊奉禮法的大事,一意孤行,必遭天下人不恥。”
說著話楊廷和站了起來,不耐煩的擺手:“你去吧,今日話題若有半字泄露,別怪為父不講父子情面。”
楊恆不敢再說,乖乖離去,楊廷和的眉頭卻皺了起來:“這小子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像突然之間換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