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軍營,纏繞鐵絲網的柵欄,黑褐色的大地,成堆成堆的、填滿泥土的陣地防禦袋。穿著二戰時的日本軍服,握著三八大蓋的士兵四周的景物在昭示著這是什麽地方:日軍軍營。
忘塵遍體鱗傷的倒在地上,披頭散發,他渾身沒有一處是完好的。戴著手銬腳鐐,銘刻著符文的鋼釘穿透琵琶骨,丹田處也被兩根鋼釘刺破,毀了氣海。
他痛苦的倒在地上,幾處傷口還在淌著血,似乎剛受到了嚴刑拷打。
幾個同樣受製,但待遇比他好些的人圍在忘塵身邊,關切的詢問,查看他身體狀況。
“這應該是他被俘虜,成為奴隸營移動血庫時的經歷,那麽太素師姐此時已經香消玉殞。”李羨魚呼吸一窒,心裡湧起強烈的悲傷。
腦海裡浮現那個清麗絕倫,秋水為神玉為骨的絕美女子。
她已與黃土同化,紅顏枯骨。
“你這是何必呢,他們想要全真道法,你就給他們就是。”
“咱們都已經淪為階下囚,砧板上的魚肉,骨氣只會讓我們死的更快。只是給道法的話,沒必要這麽強。”
邊上的人苦口婆心的勸。他們看著這個年輕道士被押入奴隸營,看著他被日軍折磨,寧死不交全真派上乘心法、道術。鐵骨錚錚。
“怕死,就不下山了。”忘塵咧嘴,滿嘴血沫子:“祖師傳下來的東西,豈能被日寇奪去,別人怎麽做,我無法阻止,但我絕對不會向日寇妥協。”
若是妥協,他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對犧牲在長沙的百余名同門。
“兄弟,有骨氣。”一個粗壯國字臉的男人從懷裡摸出一隻發硬乾癟的饅頭,“吃點東西,這是我昨晚偷偷留下來的。”
忘塵似乎餓了很久,接過饅頭,狼吞虎咽,寡淡無味的饅頭仿佛成了山珍海味。
“喝點水吧!”另一個男人用破碗接了水遞過來。
“多謝!”忘塵就著渾濁的水,咽下饅頭,“兩位施主高姓大名。”
“陳野!”粗壯男人道。
“劉明!”遞水的精瘦男人說。
劉明李羨魚心裡一動,這不是有海賊王異能卻沒有海賊王雄心的劉空巢的祖上麽。
李羨魚想到了那個拉出一團肉摳個洞,就能告別女人,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好友。
當年就是陳野和劉明封印了史萊姆,原來他們是在奴隸營裡相遇相識的,後來妖道死後,兩人隱姓埋名,逃過了道門的清算,也算安享晚年了。
“兩位施主,你們來這裡多久了?”忘塵問道。
“有半年了。”劉明說。
“日寇大范圍的俘虜血裔,囚而不殺,也不知道是為什麽。”陳野說。
“我的幾位同門也被日軍俘虜了,你們在這裡待了這麽久,聽說過忘真、太素嗎?”忘塵連忙問道。
陳野和劉明相識一眼,努力回憶,搖頭道:“沒有。”
“王博,陳福,高銘,朱力這些人你們聽過嗎?”忘塵一連報了十幾人的名字。
陳野和劉明依然搖頭。
李羨魚默默看著,心裡冰涼,別問了,他們都死了,包括咱們摯愛的女子,太素師姐。
陳野道:“不過最近的俘虜裡,倒是有一個全真派的弟子。”
“誰?”
“忘情。”
劉明呸了一聲:“一個貪生怕死,做了日寇走狗的敗類罷了。”
“你說什麽?”忘塵瞪大眼睛。
劉明哼道:“就比你早了幾天,大概七八天前吧,他和另一個叫曹俊的被日軍俘虜,帶回了奴隸營,嘿,一頓拷打,立刻屈服,乖乖的效忠日軍。”
“不可能,你胡說!”忘塵反應很大,他激動的拽住劉明的領口,面目猙獰。
“忘塵道長,這是真的。”陳野上前勸阻,歎道:“你不信去看看別人。”
邊上的人紛紛道:“他們沒說謊,是有個叫忘情的道士和一個叫曹俊的年輕人做了日寇的走狗,但奴隸營裡屈服日軍的不在少數,我們見怪不怪了,只是那兩人特不頂事,骨頭軟,半天就屈服了。”
忘塵一下子沒站住。
這時,幾個手持三八大蓋的士兵打開柵欄的門,喝道:“が集まっています,支那。”
很快,奴隸營的上百名血裔奴隸被集中起來,每個人身上都戴著手銬腳鐐,鋼釘貫穿琵琶骨,他們會被定期注射抑製血脈之力的藥劑。
忘塵是所有人裡最慘的,因為他最桀驁難馴。
一名日本軍官進入奴隸營,嘰裡咕嚕用日語說著,邊上有漢奸做翻譯。
“每天他們都要給我們做洗腦工作,讓我們效忠大日本天皇。”劉明在忘塵耳邊,低聲說。
“呸,做夢!我的村子被日軍燒了,家人也被殺了,老子苟活到現在,就為了找機會做掉幾個小日本。”陳野啐道。
“你們中,只要是出生名門正派的,都可以用功法秘籍換取天皇的友好。”
“不識時務的,只有死路一條。”
“只要你們能供出更多血裔同伴的藏身之地,讓他們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你們就可以從奴隸營出來,日軍承諾,會給你們和普通士兵一樣的待遇福利。”
這聽著怎麽像是傳銷李羨魚這口槽沒吐出來,因為他看見忘塵身體晃了晃,一張臉瞬間煞白如紙,嘴唇幾乎都成了粉白色。
他應該是反應過來了吧,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埋伏,大概也猜到了同伴們的遭遇。妖道都死了八十年啦,可看到這八十年前的往事,李羨魚忽然後悔,他寧願從沒有得到過扳指,從沒有進入妖道的回憶,從沒有認識太素師姐。
世界上最絕望的就是“往事”二字,你知道它不美好,知道它的結局。可你偏偏無法改變,連發狠拚命都做不到。
再往後的話,忘塵就聽不到了,他整個人木愣愣的站在原地。一直到“動員大會”快要結束,漢奸翻譯著日本軍官的話:“你們誰願意效忠天皇的?”
無人應答。
漢奸黑著臉:“只要你們答應效忠天皇,就可以從這裡出去。”
但能忍耐到現在的,都是滾刀肉,不怕死的。甚至還有人罵道:“老子死都不會跟你一樣做漢奸。”
漢奸翻譯氣的跳腳。
“投靠大日本天皇有什麽不好,跟隨日本的腳步,一起創造東亞共榮圈,總比當個東亞病夫好。”他這一套說辭非常熟悉,張嘴就能來。
“我”人群裡,有人突然說。
眾人驚怒回頭,卻又愕然,鐵骨錚錚的年輕道士,竟然打算投靠日軍?!
一簇簇灼灼的目光中,忘塵臉色微白,他拳頭握緊,咀嚼肌凸起,似乎說出這句話需要用盡全身的力量:“我願意。”
“誒,這就懂事了嗎。”漢奸翻譯大喜:“你和我一樣有出息,你上前來。”
忘塵一步步,慢慢的走上前,他微微低著頭,不敢去看那一道道憤怒、鄙夷的視線。
他來到日本軍官面前,沉聲道:“我不會投靠日軍,但我願意把道法交給你們。”
頓了頓,忘塵咬牙道:“不是無償的,我有條件。”
漢奸翻譯皺了皺眉,有點不滿意忘塵的答覆,但如實翻譯給日本軍官聽。
日本軍官打量著忘塵,說了句日語。
“太君問你,你哪個門派的,都會些什麽?”漢奸翻譯道。
“全真派!”忘塵臉皮火辣辣的滾燙,他感覺到了巨大的恥辱,深吸一口氣:“全真派八種陣法,三部內丹絕學,我統統都會,找到一個人,我給你們一部絕學。忘情沒我學的多,我會的,他不會。”
“我要用它們來換我的同伴,如果它們被你們俘虜了的話。”
經過翻譯後,日本軍官眼睛一亮。
漢奸翻譯掏出小本本,把忘塵說的名字全部記下。
日本軍官拍了拍忘塵的肩膀,說了句日語,轉身離開。
漢奸翻譯收回小本子,拍了拍忘塵的臉,嗤笑道:“太君說,人會幫你找,但絕學,他都要。”
忘塵從鐵骨錚錚的好漢,變成了真香王境澤。
從此,奴隸營的眾人就不再跟你說話,唾棄他,鄙夷他。只有陳野和劉明體諒他急於尋找同伴的心情,甚至還安慰他。
轉眼過了幾天,忘塵在奴隸營的日子並不好過,身上的傷口因為沒有及時消毒、包扎,初夏的天氣,很快就流膿潰爛。
他每天受著身體上的痛楚,以及精神上的焦慮,常常會在夢中驚醒,或者一個人在深夜裡獨坐,面色發狠。
李羨魚能感覺到,妖道在這段時間裡,心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背叛他們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門,是一起在長沙浴血抗戰過的忘情。
最凶狠的刀,永遠都是信任的人捅出來的。
敵人的刀只能摧毀你的身體,而親密人捅出的刀,連帶著心靈一起湮滅。
這天,吃完發酸的剩菜剩飯,穿著日本軍服的漢奸翻譯,趾高氣昂的來到奴隸營,環首四顧,喝道:“忘塵,忘塵在哪裡?”
敗狗一般蜷縮在破帳篷裡的忘塵,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衝出來,腳鐐嘩啦啦作響。
“吼,幾天不見,就這副人模狗樣了?”漢奸翻譯嚇了一跳。
此時的妖道,雙眼渾濁,面色憔悴,披頭散發,身上的傷口流膿發臭,吸引著嗡嗡的蒼蠅,像個流落街頭的乞丐。
“你要找的人,我們已經幫你找到了。是和你同一天被俘虜的。”漢奸翻譯說。
妖道渾濁的眸子,忽然間迸發出璀璨的光芒。
李羨魚微微激動,他為妖道欣喜,此時此刻,在國破家亡中找到昔日的同伴,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也是最大的不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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