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染一言不發,就跟著男子小步跑了幾步。也許是近日來在床榻上躺得實在太久了,又或許是她整日裡呆在湘王府,走動得實在太少了,所以叫她在停下來之後,還小小地喘了幾口氣。
她站定,定睛望著帶她過來的男子,眼底帶著幾分莫名。
可是,她的心裡事實上並沒有抗拒之意,這一點讓她有奇異。
而年輕男子站在她的跟前,同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接著視線又劃過她手裡握著的折扇,他驀地低下了頭,他的手在不斷地顫抖。
下一刻,男子做出的舉動讓玉染驚詫至極。
因為,他朝她單膝跪了下來,他垂著頭,嗓音低沉,他說:“是我……是我修子期辜負了公子,也辜負了公主。公子與公主向來皆是難以互舍,更是願意以天下為賭。公子對公主之心無二,而公主同樣如此。是我被自己迷了心,正如公主所言,是我對公子不忠,是我沒能做到公子對我的期待。枉費公主饒我性命,而我如此卻想要置公主於死地。”
是的,此人是修子期。
修子期得到了玉染失蹤,卻沒有發現屍體的消息,就說明了玉染可能並沒有死,而是有可能被人救走了。所以,修子期便打定主意離開華國,獨自準備前往安國尋找可能活下來的玉染。果不其然,他打探到了有人看到玉染被救往安國的消息,只是後來便什麽消息都得不到了,所以修子期隻好在安國兜轉。
已是大半月過去了,修子期是真的沒有想到,居然會在今日恰好在街上撞見玉染,而且是看上去還恢復得很好的玉染。
修子期的心中可謂是波瀾四起,近乎將他的內心一下子從極近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修子期說完了,而玉染也聽完了。
玉染確實是聽完了,但是她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修子期的眼神更加奇異了。半晌過去,玉染將自己心中莫名泛起的幾絲異動壓製了下來,她偏了偏頭,接著俯下身,似是去扶修子期。
待到她將修子期托起來了,她才忽然平靜溫和地笑了笑,她的雙目對上修子期的眼睛,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要抓住了什麽,她問修子期道:“你說的……公子和公主是誰?還有,你是認得我嗎?”
修子期看見的是玉染疑惑的眼神,玉染看他的眼神很陌生,所以修子期很快便明白,玉染忘記了,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修子期渾身僵硬了一下,他怔愣地瞧著玉染。
玉染又柔和地問他,“我叫南玉,雖然這只是別人幫我起的名字。我好像是受了重傷,然後就失去了記憶,什麽都記不起來了。所以,我很想知道你認識我嗎?”
修子期的眼底複雜,但是他還是點頭了,他說:“認識的。”
玉染漆黑的鳳眸裡恍然明亮了幾分,她的喜色浮上眉梢,她說:“是嗎?那真好。你是特意來尋我的嗎,你是誰,你又知曉我是誰嗎?”
“屬下叫修子期,是家中公子命我來尋找姑娘的。姑娘名喚玉染,是寧國人氏。”一連串的問題聽在修子期的耳中,卻沒有將讓他蒙住,而是隨即反應了過來,然後低下頭朝著玉染拱手作揖道。
“我是寧國人……玉染?”玉染聞言,將自己的名字在口中低聲念了好多遍。接著,玉染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般,啟唇好奇道:“你家中公子命你來尋我?你家公子是誰,為何要特意讓人來找我?”
“公子與姑娘從小青梅竹馬,更是婚約加身,姑娘與公子皆是互相心悅,與夫妻無二。此次姑娘重傷失蹤,公子憂心至極。”修子期回應道。
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認識她的人,並且告訴她有人在尋她,玉染其實還是應該感到慶幸的。
只是,此刻聞言之後的玉染,心中的思緒更是千千萬萬,她莫名地覺著這番話有些刺耳,也讓她渾身都不太自在,但她自己都不知是為何。
就在玉染開口還準備問修子期別他的什麽的時候,卻是見著修子期的視線朝不遠處瞥去,接著就是一擰眉。
隨之,玉染聽見的就是有人在喚著自己的聲音。
玉染回過頭看去,果不其然,是竹良朝著自己趕來。
竹良飛快地過來,停在玉染的跟前,神色有些不讚同地說道:“你怎麽都逛到後街來了?難怪叫我和世子好找一番。”
“我,我是……”玉染剛準備說些什麽解釋,卻是在重新回頭的那一刻發現原本站在自己身後的修子期已是消失不見蹤影,於是她也沉默下來。
“你怎麽了,剛才有什麽人嗎?”竹良見著玉染的舉動與神情,不禁開口問道。
玉染回過身來,靜默良久,漆黑的鳳眸之中閃過了幾分猶疑之色,最後她拿著折扇在自己的鼻尖敲了一下,對著竹良微笑道:“沒有什麽,就是我前邊轉得差不多了,所以就繞到後頭來了。沒太注意時辰,你家世子是準備回去了嗎?”
玉染下意識地就好似沒有準備對其他人提起見過修子期這件事,她的模樣依舊和平日裡一般平和自然。
竹良先是狐疑地瞧了一眼玉染,接著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什麽,於是啟唇說道:“不是準備回去,是世子問姑娘你想不想去遊河?”
“遊河?”玉染眨了眨眼,片刻之後她笑著點頭說:“好啊。”
“那就走吧,莫讓世子等急了。”竹良同樣點點頭,隨即走在前面準備引路。
而玉染跟著走在竹良之後,她又回頭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後街,最後加快步伐,沒有再回頭。
待玉染和竹良離開以後,修子期的身影才重新出現。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視線朝著玉染離去的方向,眉頭緊緊地鎖著。
“湘王家的人……原來救了公主的人是湘王府的世子。”修子期喃喃了一句,心中的惆悵複雜依舊未散。
修子期考慮了一下,他覺得如果玉染不自己開口,他不能就這麽在湘王府的人面前暴露玉染的身份。湘王爺剛剛在玉染的手下吃了敗仗,安國和寧國的關系更是令人堪憂,若是讓湘王府的知曉他們救下的南玉其實是寧國的赫連玉,那玉染是不會好過的。
而玉染跟著竹良走了一會兒,便見著還在主街上的長孫弘和謝意遠了。
長孫弘看見玉染,幾步就來到她的跟前,比玉染更早一步開口道:“南玉你都走到哪裡去了啊?見你一個多時辰都沒回來,所以出來找找你,結果壓根就見不著你人影。”
“是啊,這可是將平日裡肆意不羈的長孫世子給急壞了。”謝意遠在一旁溫溫地笑了聲,接著打趣地說道。
玉染聽著,又瞧了眼憋在那兒的長孫弘,也是驀地笑了出來,她說:“真的?那還真是對不住了。我剛才不小心走到後街去了,不過看了看也沒什麽人,有些無趣,這不是剛想走回來就被竹良給尋著了嗎?”
“後街啊,那裡確實平日裡沒什麽人的。”長孫弘摸了摸下巴,點點頭說道。
玉染撇開這個話題,轉而說道:“剛才聽竹良告訴我,你想去遊河?”
“不是我想去,是我想帶南玉你去。”長孫弘糾正道。
“是,是,是你帶我去。”玉染更正著連聲應道。
謝意遠笑了笑,說道:“那我們走吧。”
玉染坐在船上,身子微微側著,右手手肘擱在開著的窗戶的窗沿上,她扭過頭,視線朝著窗外看了出去,右手的折扇還在不時地晃動著。
這艘船不大,玉染、長孫弘和謝意遠坐在船中,而竹良一人站在船尾。
外頭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只是河邊燈火明亮,似是可以連成一線,而河面上和他們一般的遊船也有不少,有的時候還會擠在一塊兒。所以即便天色已暗,玉染的眼中還是映照著明亮的光澤。
聽著河水波蕩之聲,就如同她心中泛起的種種波瀾似的。
她現在的心中有著太多好奇的事物,就比如說,她覺得從那個名叫修子期的人的口中聽到的不像是全然都是真的,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她想到的是修子期見到她時的那種震驚至極的神情,甚至是朝著她跪了下來。對了,最初那時修子期是怎麽說的?
她如果沒有聽錯的話,他說的是公主與公子?
如果說修子期口中道的公子和之後和她說的是同一個人的話, 那麽那個公主又是誰?莫非,會是她嗎?
玉染想著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不過,寧國是赫連氏的家族,不會有公主姓玉,也許是她想錯了吧。
長孫弘坐在船的另一側,他瞥著出神的玉染,隨即出聲道:“南玉,你怎麽了?”
玉染聽見喊聲,回過神來,她扭過頭看向長孫弘,“什麽?”
“你打從剛才尋到你開始就一直在走神,是有什麽事嗎?”長孫弘想罷問道。
長孫弘問玉染有什麽事。有什麽事?有很多的事。
玉染真的覺得自己的面上好似已經平靜如常,但是心底依舊有著愈發濃重的迷惑。
她輕輕籲出一口氣,隨後看向長孫弘,她搖了搖頭,又提了提唇角道:“沒什麽,就是這風吹得感覺也不涼,倒是讓我有點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