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楓猛然抬頭,他伸出手想去接旨,可是雙手卻不停地顫抖。他的指尖已經觸碰在了詔書之上,但是下一瞬,他的手又仿若驚兔一般撤了回來,他搖頭說:“不行,這旨意我不能接。”
“為什麽,五殿下?”
赫連楓繼續道:“我做不好一國之君,這個位置本就是玉哥哥的,沒有一個人比他更合適,還是等玉哥哥來了再說吧。”
“不,她坐不了這個位置!”忽然,是赫連儀開口打斷道。
“二皇兄?”赫連楓詫異地看著他。
“她坐不了這個位置。”赫連儀眼中陰惻,聲色愈發大了,“因為她根本就不是赫連玉!”
赫連楓聞言,頓時一驚,他不知曉赫連儀是什麽時候知道玉染的身份的。
此話一出,在者皆驚。
丞相祿成濟更是直接上前厲聲道:“二皇子此話何意?”
“她不是三皇子赫連玉,甚至都不是赫連氏,她根本就是明戌前朝的長公主顓頊染,五年前就是她騙取了父王的信任,才有了今日的禍患。什麽時候,寧國的朝野之上,也輪得到一個不是赫連氏,甚至還是前朝的公主說得算了?更何況,一個前朝公主也就已經很難讓人容忍了,她居然還將華國的四皇子慕容襲光明正大地帶進府邸。她到底是真的
”赫連儀冷笑著反問。
“你……”祿成濟一噎,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怎麽,還覺得我只是在胡言亂語嗎?”赫連儀問了一句,隨後又說:“既然如此,你們和不等她來了之後,與她親自對峙呢?易容之術即使再精湛,她也終歸只是一個女人。就算她有辦法換得了人,那假的也始終是假的。太子赫連玉早就已經在小時候失蹤了、死了,而這個五年前回來的人,她就算可以裝得了一時,也不可能裝得了一輩子的赫連玉。”
“是啊——我裝不了一輩子的赫連玉,所以我來了。”
一個聲音在殿門口響起,不是平時溫潤暗啞的嗓音,取而代之的是清靈悠遠的柔和。
來人是玉染。
玉染一襲白衣素雪,裙擺搖曳於後。她的青絲被絲帶隨意束起,腮邊留出的兩縷發絲隨風輕柔拂面,憑添幾分淺淡風華,發間的步搖在她踱步的時刻碰撞搖擺,發出細碎的聲響,牽動著在場所有人的心。她微微笑著,柳眉彎彎,櫻唇不點而紅,顧盼神飛的模樣醉人。
赫連楓看到玉染的到來,先是被玉染的模樣弄得怔了一下,接著才反應過來,快步衝到玉染跟前道:“玉哥哥!”他盡量想克制住心中的難過,但在看到玉染到來之際就好似是在迷惘之中忽然見到了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他衝到玉染跟前,一手緊緊攥著玉染的衣袍,“玉哥哥,父王他……”
玉染的眼睛裡漆煙,神色溫溫。她提起右手,卻發現自己現在是一身女裝,也忘了將平日裡的折扇帶出來,不免有些遺憾。她輕輕摸了摸赫連楓的發絲,隨後道:“父王他不喜歡愛哭的孩子,也不喜歡軟弱的孩子,而小五你不是。”
赫連楓聽見玉染的話,隨後拚命地點頭,“我不是,我不是。”
玉染的眼中柔和起來,她輕輕拍了拍赫連楓的肩膀,提著他的手肘道:“是啊,小五你不是,所以小五,你不能在這裡難過啊。”
赫連楓依舊拽著她的衣袖,頓了須臾之後他立馬便焦急道:“玉哥哥,大監剛才宣的旨意不對。我不想要當寧君,玉哥哥你是太子,你才是寧君。還有二皇兄,我不想讓他這麽說玉哥哥。因為我知道,即使玉哥哥不是我的三皇兄,也沒有一個人比玉哥哥更適合當寧君了。”
玉染聞言微愣,她靜靜地看著赫連楓,須臾之後,她像往日裡一般輕輕提手拍了拍赫連楓的肩膀,接著微微笑著說:“剛才大監的旨意宣讀得沒有錯,這封詔書的內容也沒有錯。小五,接旨吧,接了旨你就是這寧國的國君了,難道不好嗎?”
“玉哥哥……”赫連楓盯著玉染,一時之間竟是無措。
大殿裡的光線沉沉,皇子和大臣在殿裡亂成一團地站著,交談的聲色也是繁雜,聽著著實令人煩悶。
赫連儀的目光落在玉染的身上,須臾之後朗聲道:“我本以為你今日不會出現了,但沒有想到,你的勇氣已經足以讓你以顓頊染的身份站在這裡。”
“顓頊染?這個名字的擁有者不是在明戌亡國的那一日就已經死了嗎?這可是世人皆知,無人不曉的一件事啊。”玉染溫溫地笑了,“二皇子現在不僅構陷我是前朝公主,更是背地裡與明戌前朝的太子勾結,還不知打得是什麽樣的心思呢?”
“你說什麽?”赫連儀冷聲說道。
“我說多次入你二皇子府邸,與你通風報信,教你如何行事的人,他是曾經明戌皇朝的太子——顓頊明。”玉染說到最後的時候,近乎一字一頓,“我與赫連君相識五年,我助他,他護我,這就是事實。我救了他和小五的性命,我幫他不讓寧國在前太子的手裡就此毀滅消失,我讓寧國超越商國成為足夠強大的存在,我將自己變成了一個赫連君認為值得托付的人,我拋棄女子的身份成為一國的太子。我玉染於此,問心無愧!”
“好一句問心無愧!你敢說你入寧國沒有抱著自己的私心,你敢說你入寧國沒有想要奪天下的念頭。如果是這樣,那你就是欺君,是死罪啊。”赫連儀聲色俱厲。
“你知道你為什麽當不上太子,也不被前太子所看好嗎?”玉染有些遺憾地說:“因為你在有些事上太過偏執,甚至到了一個固執的地步。你現在將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一人的身上,只是一心覺得只要我死了一切就都可以如你所願。我就是想要告訴你,你把這一切想得太好了,甚至到了不惜奪走赫連君的性命。你說我欺君,說我死罪,那你便是弑君,更是死罪。所以,就算是我不當寧君,就算是我死,我也一定要讓你落得和前太子一般的下場。”
玉染不會痛恨一個人,因為她一直都覺得,這是非常無趣也無意義的一件事。恨意可以滔天,但同樣卻也會恨到失去理智,而玉染不願意。
即使現在赫連儀可以以一種刻薄的態度當著所有人的面戳穿她的身份,即使赫連儀說得每一句話都是想要置她於死地,但是玉染的心中始終沒有恨這種情感。
玉染喜歡運籌帷幄,所以她從來都喜歡為別人感到遺憾。她遺憾別人,別人就會恨她、厭她,甚至是想要殺她。
“確實是好一張利嘴,和你論說,恐怕無人可以及你吧?”赫連儀冷笑。
玉染眉眼彎彎,和往日裡的赫連玉一般咧嘴笑了笑,之後卻陡然冷靜了下來,一雙漆煙鳳眸看上去格外鋒利,“是啊,所以二皇子就不要再讓我更加難過了。父王駕崩,你還能在這大殿之中胡攪蠻纏,讓別國的人曉得了,豈不是要被笑話?”
“誰人可以證明你是赫連氏的人,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皇弟,你口中的父王又是誰呢?”赫連儀反問。
赫連楓一手緊緊攥著玉染的衣袖,臉容之上幾乎要扭作了一團,他的面色蒼白,似乎對於現在的情景有些難以接受。
半晌過去,整個主殿裡皆是一片死寂。誰都沒有想到,打破這一片死寂開口的人居然會是赫連楓。
“我可以證明。”赫連楓眼中堅定。
“你說什麽?”赫連儀皺眉,冷聲問道。
“我說——我可以證明玉哥哥是赫連氏的人。”赫連楓松開了玉染,他往前走了一步擋在玉染的身前,再次肯定地重複了一遍。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袖,從裡面拿出了一道明黃的卷軸,他自己盯著這個卷軸看了許久,接著再沒有猶豫。似是怕別人等得焦急,他直接將卷軸交到了宣讀聖旨的大監的手裡,他說:“這是父王的旨意,還要勞煩大監宣讀。”
大監躬著身接過旨意,隨後走到大殿的最前方。他的心裡也很是沒底, 畢竟就現在的境況來看不論如何都叫人為難,他打開詔書,看了一眼,然後忽然明白了寧君在駕崩前說得那番話的緣由。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民女玉染,明達忠君,夙德天成,故假以孤之三子名為政,悉心盡力,固孤之疆域。孤以太子之位借,於太子位德政五年。孤心愧疚,特此於之昭告天下。除名女玉染赫連氏太子位,封攝政王位,形同監國。另追封其定國公主,特此賜名——赫連玉,欽此。”大監念完之後,重新走到玉染面前,像平日裡一般低著頭俯身,雙手遞上兩封詔書,“殿下,接旨吧,這一封也算是替五殿下接旨。”
賜名赫連玉,追封定國?
三皇子赫連玉幼時失蹤死了,而玉染頂著這個名字過了將近五年的時光。而今,她原本早已以為這次的自己將會永遠褪去這個名字,只不過她是真的沒有想到,赫連清居然在去世之前給她留下了這麽一手。王室的人一般為了避諱,很少會取重複相同的名字,但是赫連清這一次的旨意,卻是下了一個特例。
玉染的視線從詔書之上掃過,面容上沒有什麽神情,須臾過去,她提手接過了詔書,接著抬眸笑道:“赫連玉——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