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安瀾的反應比黑衣人更快一步,他的腳下一挑,直接將落地的長劍挑起,伸手一把握住了劍柄。在黑衣人近身之際,慕容安瀾的身子一晃,便登時來到了黑衣人的背後,手下快準狠地一劍刺穿了黑衣人的胸口。
他將長劍抽出,濺起一陣血花,黑衣人隨之倒下,而他也直接松手,長劍應聲墜落。
“阿玉,你沒事吧?”慕容安瀾立刻憂心地看向玉染,他雙手抓著玉染的雙臂,仔仔細細地將玉染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後點頭道:“恩,沒有受傷,太好了!”
玉染悵然失笑,“是你太緊張了。”
“不過,這些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慕容安瀾本來還的確是摸不著頭腦,可誰知他眼尖地就瞥到黑衣人的腰內側衣衫裡似乎藏著什麽。
慕容安瀾蹲下身,飛快地往黑衣人腰側的衣衫裡一摸,果真是被他摸出了一塊令牌。
這是……官令?
這怎麽會是官令呢?
慕容安瀾一眼便看出了這枚令牌的玄機,這是商國官家擁有的一致令牌。可是現在這官令就在這黑衣人的身上好好地佩戴著,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慕容安瀾一副驚異的模樣,然後他迅速地撿起長劍,似是為了印證什麽似的,又與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黑衣人扭打在一起。
還是他贏了,在這個黑衣人倒下的一刻,他做了同樣的一件事,就是去搜黑衣人的腰側是否佩戴有官令。
果不其然,他還是找到了。
“阿玉,這些人……這些在屠殺普通百姓的人,都是……”慕容安瀾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情景,那些黑衣人一劍一劍地刺穿著普通百姓的胸口與脊背,不論是男是女,不論年長少年,那些黑衣人只要逮著人就殺。
慕容安瀾不是個沒有見過血腥的人,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些黑衣人明明是商國官家的人,現在卻在殘殺著商國的普通百姓。
這樣的情景,對慕容安瀾來說是個極大的刺激。
“安瀾,我們不能再呆在這兒了,必須快點離開!”玉染一把扣住了慕容安瀾的手臂,擋在了他的面前,銳利的目光直逼他的雙眼。
“阿玉……”慕容安瀾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回過神來,他手裡還握著的長劍劍鋒還在淌著血,周圍的血腥味也越來越濃鬱,不斷地刺激著他的鼻腔。他感覺到自己手臂上的力道似乎又變重了,這才回過神來,他握著劍柄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似乎就準備繼續衝進人堆裡。
“酒安瀾,你這是要做什麽?”玉染依舊死死地扣著慕容安瀾,原本清透的聲色裡沾染了幾分沉暗。
“阿玉,我得去救他們,他們都是些普通百姓啊!如果我去救他們,他們會死的!”慕容安瀾有些著急地說道。
“你不能。”玉染要搖頭。
慕容安瀾的眼底浮現出詫異之色,“為什麽?”
“你現在去救他們,那只是在逞一時之能,你的武功再厲害,也沒有辦法保全他們所有人,說不定連自己也會一起搭進去。在還沒有萬全之策之前,你如果就貿然動手,那最後的結局只會是兩敗俱傷。”玉染的語氣十分冷靜。
慕容安瀾看著眼前扮作俊雅公子的玉染,他看見玉染用著那雙漆黑深邃的雙眼訴說著現實的悲憫,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實在是太像那個人了。
那個人是他的四哥,也就是那個一直被自己的父王最厭惡的兒子。其實,慕容安瀾一直不明白自己的父王為何會如此討厭四哥,可是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當他又一次以探究的眼神對上自己四哥的雙眼的那一刻,他慕容安瀾終於明白了。
因為在他四哥的眼裡,存在著的第一眼是無盡的黑暗深淵,而第二眼卻是對世間的洞悉與徹悟。
他還記得那時四哥是這麽對他說的,“不是每個時候,你想去探究什麽,你想去努力什麽,你都能夠成功的。做什麽事都隻像你一樣靠著滿腔的拚勁,那是始終不行的。”
而現在,他又聽著玉染用著另外的語句說出了與當時他四哥對他說的同樣一番話。同一種眼神,同一種語調,同一種內容,這在慕容安瀾的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阿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祭祀大典上會發生這種事?所以你才會勸我快些離開。”慕容安瀾看著玉染,小聲地問道。
玉染毫不避諱慕容安瀾的雙眼,下一刻,她點頭說道:“是,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這是商國權利紛爭之中的一部分舉動,所以即便你此刻插手進去,也無法阻止那些站在商國頂端的達官顯貴。你不是商國人,並不熟悉商國的任何地方,如果你插手,說不定連你自己的性命都會就此搭進去。”
慕容安瀾沉靜下來,他難得會表現得如此安靜。他垂著眼簾,額前的碎發垂落,遮擋了他的雙眼,讓玉染全然看不見他眼底的神情。
須臾過去,就在兩人的氣氛愈發死寂的一刻,慕容安瀾卻率先打破了這份環境。
慕容安瀾原本一片平靜的神情之上開始出現了變化,只聽見一聲輕笑,他竟是在此時突兀地勾起了嘴角。
“我果然沒有看錯阿玉,阿玉你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啊。”慕容安瀾話到此處,忽然停頓了一下。隨即,他驀地抬起頭來,剛才的沉默仿佛已化作一片煙雲,他咧嘴笑了起來,笑得乾淨而純澈,他對著玉染眨了眨眼,很是淡然地說道:“不過阿玉啊,我覺得我還是沒辦法放下他們。雖然就和阿玉你說得一樣,我這樣確實是有些逞能了。可是啊,我覺得阿玉你說得有一點不對。有的時候面對事情,如果沒有一點衝動和拚勁,只是用一種大局的方式來思考判斷,那就很可能一直會這麽糾結下去,進而得不到解決的辦法了。所以阿玉,就算你接下去要生氣也好,要罵我也好,我也一定要去幫他們!我知道這確實是很危險,所以阿玉你就快點先跑遠一點吧。如果我等會兒沒事的話,就會去追上你,當然如果我沒有追上你,那你就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玉染怔怔地盯著慕容安瀾,她的雙眼裡倒映著的是慕容安瀾的眼睛,她看見慕容安瀾的眼睛裡充斥著的是無比的衝勁與熱情,慕容安瀾眼底的那種自信銳利的光彩是玉染不曾見過的。
“衝動”、“拚勁”,這些詞是玉染以往從來都沒有面對過的。
因為在玉染的眼裡,這些詞都已經是前世的她才會擁有的孤注一擲的情感,而現在的她,經過了再次的打磨,早就成了一個以大局為先,總是喜歡縱觀全局,再做判斷的人。
她為什麽會離開寧國呢?
因為她覺得自己心中的情感變得很矛盾,也很奇怪。因為邵語嵐的死,她好像在一瞬間覺得自己迷失了前進的方向。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做得不對,到底是哪裡還沒有考慮得透徹。
只是現在,玉染望著慕容安瀾用著這副自信奪目的神情說出這一席尋常也驚人的話的時候,玉染終於開始發現,原來自己從始至終缺少的,就是一股對任何事情、包括未來的熱情與衝勁。
玉染活得太累了,也太複雜了。她算計著整個天下局勢,也算計著每一樁、每一件發生和即將發生在她身邊的事情,她對她的生活早已失去了興趣。到頭來,她連自己的愛情都親手放棄。
她玉染美曰其名地說自己是為了自由,為了保護身邊的人而努力著。事實上,她卻不知道——在她謀劃世間的時候,世間也早已將她框死。
這樣的她,又怎麽還能走得下去呢?
玉染抓著慕容安瀾的手陡然緊了緊,她漆黑的眼底似乎泛起了層疊波瀾,其下壓抑著無比深厚而灼烈的情緒。
她頓了一會兒,接著卻是慢慢松開了扣住慕容安瀾的手, 她往後退了一步,接著面上竟是颯然一笑,她的眼中已然恢復了光澤,“去吧,去做你想做的。”
“那阿玉,我先走啦,我們——待會兒見?”慕容安瀾抓緊了手裡長劍的劍柄,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歪了歪頭,似乎在考量著可以自己是否可以做到。但最後,他的雙眼已是目視著不遠處人群之中的黑衣人,他的眼底迸發出的是攝人的明亮與銳利,仿佛可以直逼人心。
下一瞬,慕容安瀾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玉染的身側。
玉染的視線放到不遠處,她看見的是慕容安瀾同時在與幾個黑衣人糾纏的場面。
玉染默了半晌,鳳眸之中閃爍不定。須臾,她忽然輕笑出聲,眼眸彎彎。
“哦,在商國和人打架呀?”玉染的唇角露出詭異一笑,她的目光在自己手裡把玩的玉扇上停留了一瞬,接著她便忽然抬起手,將玉扇塞回了自己的懷裡。男子的裝扮嘛,總是有些好處的。她笑了笑,眼裡陡然露出幾分鋒利,“反正冷煙也不知道,我就難得去玩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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