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良不認識玉染曾經還是太子時所冊立的那位太子妃,可既然傳言已出,而且玉染也確實在與華國交戰結束之後立刻不顧一切地攻打了商國,就說明這件事裡頭太子妃死這一點應該是確鑿的,只是有可能事發的真相和其他因素是不為人所知的而已。
但是,竹良看著眼前笑得如天邊彩霞般耀眼的玉染,忽然他的心莫名地生出了極大的不解。
他因為湘王府的悲慘結局而感到痛苦難過,至今仍是像變了一個人似地無法從傷感中自拔。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玉染就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呢?
玉染聽聞竹良之言,略是靜默了會兒,但下一刻,她竟是陡然笑得更明豔了起來。她提著唇角,眉眼彎彎,一副俏麗的面龐若星耀般惑人,她偏了偏頭,薄唇輕啟道:“莫非在你的眼中,‘悲傷’二字就應該被浮在臉上、掛在嘴旁嗎?”
“我……”竹良一噎,刹那間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了,你不要再想那些沒有用的東西了。人總是活在回憶裡,卻忘記了現在應該守住的,這是萬萬不該的。你回不到過去,所以你只能走下去。”玉染的神情逐漸恢復,只不過在說下一句話的時候,她的鳳眸忽然眯起,眼底深邃,似乎帶著幾分鋒利之感,只是唇畔的笑意平和,似乎讓人無法產生退縮之意,她說:“以後——就不要再提起你剛才說得那個人了。”
其實,玉染和竹良口中所述的冷靜是有些不同的。至少,玉染覺得自己至今都沒有真的做到“冷靜”二字。
她甚至連“邵語嵐”這個名字都不敢輕易地憶起,只要她回想起最後一次與邵語嵐分別時邵語嵐笑得那般清甜的模樣,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就會頓時酸澀起來。
也許……傳言是真的。
衝冠一怒為紅顏什麽的,她玉染做的不就是這件事嗎?
竹良聽聞玉染之言,雙目緊緊地盯在玉染的面龐之上,半晌過後,他收回了視線。因為玉染的面上看起來一派平靜,剛才的鋒利早已一閃而逝,他早已無從所得。
不過,經玉染這麽一說之後,竹良的心裡算是明白,玉染對於那死去的“太子妃”態度其實並沒有表面上這麽簡單。
畢竟,這還是竹良第一次在玉染的臉上看見如此銳利逼人的模樣。哪怕只是一瞬,他仍然能夠從玉染的身上感受到確實的冰冷與殺氣。仿佛只要你再繼續多說幾句,她就會讓你立刻斃命。
玉染這種充滿戾氣的模樣,就算是那夜整個安國王宮被血洗,長孫宛然和長孫毅相繼以慘烈的方式死去,他也未能從玉染這副姣好惑人的皮囊上看到。
玉染又陪了竹良一會兒,自己覺著累了,而天色也沉了下來,於是便回了自己的廂房。
翌日晨起時,她才起身不久,門口便傳來了一陣平穩的敲門聲。
聽這敲門聲,應該不是慕容安瀾或者竹良,玉染一聽便立刻辨別。
玉染想著,微微揚眉,隨意套了件外袍,也懶得立刻系上腰帶。她神情平和地來到門口,隨即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身著淺藍袍的十五六歲少年,樣貌清秀,尤其是那雙清澈剔透的眼睛,明亮得似乎可照人心。他看見了衣袍仍是有些散亂的玉染,一下子臉就噌地紅了起來,看起來比紅霞還要燒上幾分。
“我,我……這……”少年低著頭不敢看玉染一眼,臉口中的言語都沒能完整地說出來。
玉染平靜地打量了一眼少年,又看著他低著頭仍然雙手捧著奉上的淺藍色衣袍,玉染的心裡已然明了。
她溫和地笑了笑,而後啟唇道:“是安瀾讓你來給我送衣服的對不對?他怕我沒衣服換。”
“是酒師兄讓我送來的。”少年點點頭,似乎是因為玉染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平和,所以他剛才砰砰亂跳的心也逐漸恢復了過來,半晌才敢抬頭看著玉染的面孔。
玉染接過衣袍,眉眼彎彎,溫和地笑道:“你是安瀾的師弟?”
“酒師兄是二師兄,我是師父的五弟子,也師父最末的一位弟子。”少年先是回應了玉染的問題,而後他看著玉染手裡捧著的衣袍,立刻又想到什麽似地開口說道:“師父的門下只有五位男弟子,所以並無姑娘可著的女裝。原本我是準備去其他長老門下的女弟子那裡相借,可酒師兄卻攔著我,和我說姑娘若是看著這身男裝也會很滿意,所以我就先按照酒師兄的吩咐替姑娘送來了。但若是姑娘不喜,我自當可以再去替姑娘相借。”
少年的語氣和模樣皆是誠懇至極,玉染颯然一笑,低頭看了眼手裡的衣袍,又抬眸看著少年,說道:“也許你酒師兄這一次說得也不無道理。”
“啊?”少年面露不解。
玉染兀自笑了笑,“多謝你送來的衣服,就這套便可以了,不用再去借了。這是昊天宗的弟子平日裡穿著的衣袍嗎?”
少年點頭,“是的。若是姑娘別無他事,那我就先離開了。”
見著少年準備離開,玉染忽然想到什麽似地問道:“哦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弟子宓琛。”宓琛笑得明朗,一派少年靈動自在的模樣。
“這個名字倒是挺不錯的。好,我知道了,多謝你來跑一趟。”玉染微微一笑,目送葉琛離開。
在宓琛轉身走開之後,玉染剛準備關上門,抬眸之際便是撞上了對面同樣開著門並且正在看著她的竹良。
“你盯著我看作甚?”玉染挑了挑眉,身子一邊倚在門框上,姿態依舊慵懶。
“看你連個少年都不放過。”竹良想也不想地便脫口而出。說完之後的第一刻他的心裡原本還忐忑了一下,但下一瞬他便回過神來,對著玉染揚了揚下巴,以示他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我只是覺著那孩子心善。”玉染笑得淡然,不過下一刻她的眸光陡轉,眉梢挑起,右手指尖輕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隨後櫻唇輕啟道:“但是,你要是真的想那麽看我,那也沒辦法,誰讓我素來以風流之名橫行呢?我自然是得應一下這個傳聞才對得起我赫連玉的名字。”
“你可真是……”
“真是什麽?”玉染好奇。
“真是太要臉了。”竹良話畢,直接悶得甩上了門。
玉染盯著對面那扇緊閉的廂房房門,最後也是偏頭一笑,隨後掩門。
而此刻的商國都城之中的一處小院落裡,一位面目清秀靈動的女子正鬼鬼祟祟地棲身在後門邊,時而抬頭想要看看門外頭的動靜,似乎是想要偷偷離開。
此人——正是邵語嵐。
這段時日以來,邵語嵐過得有些無聊。她雖然在這獨戶的院落裡住得要什麽有什麽,可這裡看守的人始終也不會允許她隨意出門或者離開。
而自從最初顓頊明將邵語嵐帶來這裡讓她住下之後,也就再也沒有過來看過她,這讓邵語嵐既是搞不懂顓頊明到底在想什麽,也是心裡愈發焦急。
只是,焦急之心不可隨時隨意浮現於表面,這是玉染曾經告訴她的,所以她得記牢,也因此她至今也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這裡是商國,而非寧國,而她之前又頂替玉染被人追殺,商國更是被玉染遷怒,直接被玉染吞了邊境一座城池,這讓邵語嵐根本就不可能做自報身份這種傻事。
但是一直被這麽困下去也絕對不行吧?
邵語嵐思來想去,也只能決定還是搏一把,她必須偷跑一次試試看。既然那個把她帶來這裡的男人只是讓別人看著她的話,那就是暫且沒有要她性命的意思吧?
想罷,邵語嵐一咬牙,在終於看見後門口站著的人離開的時候,立刻拔腿就往外面衝。
只是,邵語嵐還沒有衝過拐角,便重重地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她被撞得腳下一崴,直接整個人就往後頭倒去。
但是幸好, 被她撞上的人直接長臂一伸,從邵語嵐的腰後攬過,將人平穩地攬在了自己的懷裡。
待到邵語嵐站穩了身子,回過神來再抬頭看著來人的時候,她有些尷尬地笑了,“啊……是你啊。”
“不是我,你覺得還是誰?”顓頊明額頭青筋一跳,他挑了挑眉,沒好氣地說道:“看你這架勢,是準備偷跑?”
邵語嵐從顓頊明的懷裡跳開,朝著他連連擺手,“沒有,我才不會做這麽沒品的事呢!”
“那你現在這是在做什麽?”顓頊明很現實地問道。
邵語嵐深吸一口氣,想要平緩一下內心的憤怒。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當然是想要出門隨便散散步啊!我都呆在這兒被精心伺候了多少天了,連走出門一步的時間都沒有,這不還得多謝一下不知名的公子您嘛!”
邵語嵐的語氣卻是平靜,可出口的話卻是帶著明顯的諷刺之意。
逃不走沒事,膈應一下你也是好的嘛!邵語嵐的心中腓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