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仲道死了。

　　死在了東漢中平五年九月廿三。

　　死在了他婚禮之後的第五天。

　　昏迷之後，他再也沒有醒過來，在第五天的時候，他最終沒能挨過這一次劫數，斷了氣息離開了這個世界。

　　隨他的死，不可避免的產生了一種說法:是蔡琰這個“妖婦”，在新婚之夜使了妖法，所以才克死了年輕有為風流倜儻的衛仲道。

　　當然，這算是將此地市井流傳的說話簡化的版本，未經過任何修飾的詞語以及情節背景刻畫的最初代版本。至於其他的一些版本……比較惡毒一些的版本，真的讓人們佩服那些編造他們之人的想象力。

　　私下裡，衛家的人對這個剛過門就守寡的“二少奶奶”議論紛紛。

　　說的最多的，自然是這個少奶奶克死了他們的少爺。理由看起來也很充分:我們的少爺之前都可以出門了，但結婚第一個晚上就陷入了昏迷。不是你克死的是誰?

　　更有甚者，甚至說是蔡琰在那天晚上吸走了衛仲道的精元，導致了衛仲道的死亡。

　　叫人道一聲:事態炎涼，人心叵測！

　　不管怎麽說，衛仲道死了。再多的流言蜚語都與他無關了。

　　衛家先辦紅事再辦白事，一時之間竟成為了一件奇聞。

　　九月三十，是衛仲道去世的第七天，也是他下葬的日子。

　　古時人死遵循禮儀皆要停屍七日。自古有說法:人死後歷經七七四十九天才投胎轉世，四十九天分七個“七天”。停屍的七天被稱為“頭七”，頭七的最後一天叫“回魂夜”。頭七不僅是為了讓親屬最後一次瞻仰死者的面容，這裡面還有著另一層含義:希望死者還有起死回生的一線希望。

　　這倒並不全是迷信。

　　據記載，神醫扁鵲行醫諸國來到虢國時，恰逢虢國太子暴斃。

　　扁鵲在查問了一番情況之後馬上讓人上報:扁鵲求見，能使太子起死回生。時人也不信啊，人死怎能複生呢?

　　扁鵲看了，長歎一口氣:你若不信，可試診太子，應能看到他鼻雖腫，但大腿到陰部應還有溫度。時人查視後發現果真如此。於是，急忙稟報國君，國君聽了大喜，將扁鵲迎進宮中。

　　扁鵲診斷後後說:這個病叫屍厥。人接受天地之陰陽，陽主上主表，陰主下主裡，陰陽相合，身體就健康。太子現在陰陽失調，血管阻塞，才導致氣脈無序，失去知覺，其狀如死，其實，太子隻是假死，沒有真正死亡。

　　隨後，扁鵲在太子三陽五會等穴位上施針，半個時辰過去，太子果然醒了。

　　接著，扁鵲又施方劑，太子竟坐了起來。接著，他又用中藥調理20多天，太子逐漸痊愈。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後來漸漸地就有了停屍七天才下葬的風俗。為什麽要停七天呢?就是怕人不是真的死，而是假死。

　　但衛仲道顯然並不是假死，而是真的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衛仲道的葬禮之上，衛家下人在後面聚在一起，好像是在討論著什麽。

　　“看看看，那個就是我們的少夫人吧?”

　　“是，那個就是少夫人，不過她也挺可憐的，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剛一過門就……唉！這以後的日子可是慘了。”

　　“可憐什麽可憐，要不是她，二公子會去了?你看前幾天，我們公子已經可以出門走路了，結果她以來就出了這種事情，我看就是她來了才克死了我家公子！你們以後離這種人遠一點，

免得你們也遭了晦氣！”　　“哎哎哎，我跟你們說你們別和別人講，我聽外面講，她就是個妖婦……就是她在洞房晚吸食了公子的精元才導致公子……”

　　“行了行了，這種話就不要講了，都是外面的人以訛傳訛傳出來的，不過還是要離她遠點……”

　　周圍傳來的竊竊私語以及陰毒諷刺，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傳到那個剛剛經歷了巨變的柔弱女子耳裡，依然讓她心頭一痛。

　　這樣的言論，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隻是之前，這些刻薄的下人還會避著她討論。如今，已經開始明目張膽的議論，實是讓人難以接受。

　　她實在想不通，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居然被上天如此的懲罰。她梗不明白，前幾天還好好的時不時來看她的衛仲道，為什麽會突然之間……

　　想著想著，她的眼淚就順著顫巍巍好看的睫毛“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她猛吸鼻子抽泣了一聲，然後趕緊調整一下自己失態的舉動。

　　但是這一幕還是被有心的人看到了。

　　衛夫人，衛仲道的生母，此刻就站在她的前面。這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女人正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什麽。聽到蔡琰抽泣的聲音後，緩緩扭過頭來看著蔡琰。也許是因為流了太多的淚，衛夫人眼睛有些發紅，看到蔡琰抹淚，仿佛要安慰她一樣，開口悄聲言道

　　“你有什麽好哭的！我的兒子都被你克死了難道你還不滿意嗎?你這個陰毒的賤人，我們衛家如何得罪了你，你竟要如此報復我們。你有什麽不能衝我來嗎?為什麽要對我苦命的兒子下手！”

　　衛夫人的變化，實在太快！前些日子還說過要保護蔡琰的女人，如今竟變的如此惡毒，實在叫人始料未及！

　　人心竟如此的易變嗎?

　　歇斯底裡卻又冷靜刻意的壓低的話語從衛夫人的嘴裡傳出，傳到了蔡琰的耳朵裡，讓剛剛調整好了一些的蔡琰伸出小手，捂住了因為驚訝而微微張開的櫻桃小嘴。

　　她實在想不到，本來那麽和藹的一個人，竟一下子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更不會想到，之後的日子裡，這個在她死去的丈夫面前許下承諾，不許別人欺負她的女人，會親自針對她欺負她。

　　媳婦每日給公婆奉茶請安，是一直以來沿襲下來的傳統。每日，蔡琰前去奉茶請安的時候，最少都會遭受一頓冷嘲熱諷，有時甚至會遭到衛夫人一頓惡毒的咒罵。衛老太爺就在一邊看著，也不加出言阻止衛夫人的舉動，似乎默許了衛夫人的這些行為。

　　或許在他心裡，也以為是蔡琰克死了衛仲道?

　　這還不算完，衛家的下人甚至都可以時不時的騎到蔡琰的頭上來。蔡琰隨娘家而來的下人有時實在看不過自己的主子被這樣欺負，上前理論也多會遭到圍攻。直到一個下人被活活打死，蔡琰再也不允許她的仆從為了自己和衛府的人爭執了。

　　她不希望自己的人再受到傷害。

　　這還不算完，十月初的時候，衛夫人竟然過分的要求蔡琰搬到了偏房。

　　自古偏房一般都是給下人住的地方。如今蔡琰作為衛仲道正牌的兒媳婦，卻遭受到這樣的待遇。若不是她是蔡邕的女兒，有理由相信衛夫人甚至會更加過分。

　　古時候，家庭之中，婆婆的地位極其的高。婆婆不喜媳婦，強令兒子休妻的事情數不勝數，焦母逼子休劉蘭芝留下了《孔雀東南飛》，陸遊母親不喜唐婉同樣使得相愛的陸唐夫妻從此離別。甚至於婆婆不喜兒媳而杖斃媳婦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如今，蔡琰沒有被更凶惡的對待，甚至已經算是幸運之事了。

　　但劉誕顯然沒有料到蔡琰竟會受到這樣不公正的待遇。

　　“大人，昭姬姑娘已經被衛府之人排擠了。屬下認為，再過不了多久，隻怕……隻怕昭姬姑娘會受到更壞的對待。希望大人有所行動才好。”

　　此刻，劉誕正在杜遠酒肆的密室之中，接收著從衛府傳回來的消息。

　　消息是劉誕囑咐杜遠專門在衛府安插的人手傳回來的。最開始安插這個人手，本來是為了探聽衛仲道的消息。沒想到，此刻居然為他帶回了重要信息。若是沒有這個人手的安插，恐怕蔡琰被害，劉誕都不會知道。

　　杜遠恬著圓如鼓的大肚子坐在劉誕對面，慢慢的飲著一卮酒。也不說話，隻是笑呵呵眯眯眼審視著劉誕。

　　他已經隱約有了猜測，他的這個便宜女婿，恐怕和蔡府的大小姐之間……有故事。

　　這倒沒有令他生起絲毫的憤怒，一來古時候三妻四妾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更何況杜芷僅僅是劉誕的一個妾。若劉誕想要娶妻，他也不能說什麽。二來杜芷隻是他的義女而不是親生女兒，自然不是太過親近。三來一個郎才一個女貌，倒確實夠般配。

　　隻是，劉誕居然和一個剛剛出嫁沒多久就守寡的女子有瓜葛這件事情，倒是讓他異常驚訝。沒想到，便宜女婿居然還好這一口，玩的挺騷啊！

　　劉誕卻沒有時間管顧杜遠目前在想些什麽了。此刻，他正皺著眉頭思考著蔡琰的處境和解決辦法。

　　杜遠仿佛看穿了劉誕的心思，嘿嘿一笑道:

　　“公子，我看你愁眉不展的。容我猜測一下，你是否是想幫助昭姬姑娘脫離現在的處境?杜某雖不才，但卻有一法可以為公子分憂。”

　　劉誕回過頭來看著他這個老丈人，微微有些驚訝。

　　誰能想的到，自己的老丈人居然在設法幫助自己去……泡別的妞！這……這要是放到後世去，簡直就可以去評選“最美老丈人”了！

　　但現在，他也顧不上再想這些沒用的了，讓蔡琰脫離苦海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於是他身體微微前傾，顯示出一副重視的態度，才急忙開口詢問道

　　“嶽父大人有什麽辦法請一定教教小婿，小婿日後必……必……”

　　結結巴巴的“必”了半天，他也沒必出來個所以然來。因為他實在不知道這種特殊的情況……他該如何報道杜遠的恩義。

　　杜遠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擺手道:

　　“這些都是小事情，公子不必在意。再說我們都是一家人了，又何必說這種客套話呢?還是說說怎麽幫助昭姬姑娘吧。

　　其實這件事說難也難，說不難……倒也確實並不難辦。衛仲道已然駕鶴西去了，說的難聽一些，昭姬姑娘和衛家也就沒有那麽大的關系。若昭姬姑娘想要回到娘家來，衛家也沒有什麽理由可以阻止。故而，公子只需要想辦法說服蔡昭姬姑娘決意離開，然後我們從旁協助，此事便算成了。”

　　仔細一想，從邏輯上而言，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可能是被現在的情況衝昏了頭腦，劉誕一心隻想著如何和衛家談判以此解決此事， 如此直接的辦法，他倒愣是沒有想到。

　　但劉誕還有些顧慮，寡婦回娘家，真的可行嗎?難道不會被世人戳脊梁骨嗎?

　　“嶽父大人，昭姬畢竟是衛家的媳婦。雖衛仲道已經離世多日，我們如此作為會不會陷昭姬於不利的處境，讓昭姬遭受流言蜚語的困擾?”

　　這番話，倒使得杜遠有些愕然

　　他一時之間沒有明白劉誕這個“清奇的腦回路”。這……寡婦回家，為啥會陷蔡琰於流言蜚語之中呢?

　　這種偏差，實是因為兩人生活的時代以及成長環境的不同而導致的。劉誕以為，古時候寡婦是不可以再嫁的，必須完全聽命於婆家的。他卻不知道漢朝是一個特例。

　　雖然不知道劉誕是怎麽想的，但是杜遠還是盡職盡責的回答道

　　“公子你盡可以放心，如此做並不會對昭姬姑娘產生過大的影響的，公子你大膽的去做就是了。若到時候有什麽不利處境的話……你要了杜某這條命，杜某都沒什麽話說。”

　　劉誕深思熟慮了一番，最終還是選擇相信杜遠。他知道，他的老丈人和他肯定是站在一頭的，肯定不會騙他害他，隻是……

　　“嶽父大人，小婿還有一個事情，希望你可以幫助將消息傳到衛府中去，告訴蔡琰，她的誕哥哥準備接她回家了。”

　　杜遠看著劉誕焦急的模樣，嘿嘿一笑:

　　“公子，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得你親自去一趟才最為合適。一來蔡姑娘不認識我的人，二來，你若不親自去看看，恐怕你在這裡也待不安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