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粥很容易,之後則是切蘿卜燒湯。
夏白一抬手,便是萬千刀氣斬落,水靈的白蘿卜與墊著的砧板同時被切得粉碎。
白衣的刀魔顯然沒學過做菜,也沒切過菜,看著眼前狼藉的桌面不禁有些無語。
“煮粥需要多長時間才能熟?”
夏白在腦海裡詢問。
黃泉很果斷的沒吭聲,它從上古活到現在,殺過人放過火,被祭拜過,甚至做過擾亂世間的浩劫,但唯獨沒有煮過粥。
碧落想了想說:“夏白,上次你來這裡時,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她煮粥的時間應該在三炷香到四炷香的時間。”
夏白眯了眯眼,“也許還存在著另一種可能。”
“什麽可能?”
“她很早就開始煮粥,只是我們來了之後,她是去動了一下鍋子。”
“但也可能是她早就淘好了米,那時候才加水開始煮呢?”
碧落開始反駁。
“那麽...這些米到底需要多久才可以煮成粥?還有加水該加多少才是...”
“那就掀開鍋蓋看啊,如果不夠,半途在加水就是了。”
過了片刻。
“不對不對,鍋蓋需要蓋上,一直這樣的話,水汽全部流失了,我在皇宮裡常聽著娘娘們說煲粥煲粥,那麽這個煲字,所蘊含的奧秘就是需要蓋上鍋蓋,而不能隨心所欲的打開鍋蓋看。”
“這樣就困難了...”
碧落放棄了,“沒想到煮好一鍋好粥也不是容易的事,做人真難。”
一兩個時辰之後。
夏白煮好了一鍋帶著焦味的米飯。
這位擅長殺戮的白衣刀魔,再扭頭看看砧板片和蘿卜屑的混雜物,第一次生出了無力感。
但他並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便是準備把米飯倒掉重新煮,蘿卜拔一顆重新切。
每個人都有第一次。
只是他的第一次施展廚藝,確實有些失敗了。
然而打開米袋看了看,裡面只剩下一頓飯的米粒子,夏白又猶豫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陷於這樣的問題。
便在這時,他聽到床榻之上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隨後則是一陣平緩,滿頭銀發、已成老嫗的小青緩緩支撐起身子,“小白?你醒了...”
話才出口,她隻覺自己的聲音蒼老無比,再一看雙手,卻都是枯皺如樹皮,“我...怎麽了?”
一扭頭,桌面上擺放的銅鏡裡映出一張老嫗的臉龐。
小青愣住了,搖了搖頭,那鏡子裡的老嫗也跟著搖了搖頭。
空氣裡充滿了沉默。
小青已經明白了,畢竟身體裡的生機玄氣已經消失殆盡,她從一位在史書上雖不留名,但卻實際以一人之力顛覆了國戰的強者,變成了一個弱不禁風的老嫗。
而一切,全部是拜眼前之人所賜。
小青並不笨,她水靈聰明,這一瞬間便是明白自己的內力玄氣,被這名為小白的絕美男人吸收殆盡了。
“你醒了?”
夏白放下米袋。
氣氛有些尷尬,他欠了這女人很大的人情。
“嗯...”
小青嗅到了一絲焦味,她並沒有張口就尖叫,就哭泣,也沒有去質問,她似乎醒來了,明白了,就接受了,然後輕聲咳嗽著,“你把飯煮焦了。”
“第一次...我想煮粥讓你醒來喝的。”
“哈?原來你不是煮飯?”
短暫的對話之後。
夏白將鍋頂那一層未能焦的米粒子刮下,盛放入碗裡,端給了銀發老嫗,然後輕聲說:“對不起,我沒想這樣。”
銀發老嫗卻是笑了起來:“我不怪你...我死了之後,把我送往越國青梨山下葬,可以嗎?”
夏白愣住了。
忽的問:“之前那負心漢叫什麽名字,我幫你殺他全族,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是什麽地位,我都會殺了...”
這算是補償。
但是銀發老嫗搖了搖頭。
“那我屠他一國。”
夏白沉聲說著,他心裡很不舒服。
如果這個女人大吵大鬧,甚至是哭泣,他反倒是好受些,但如今她一副坦然面對、甚至沒有半句質問,卻是讓他心裡總覺得像被卡住了。
銀發老嫗坐在陽光裡,天窗裡的天光成了金色光柱,她雙眼眯著,身子微晃著,顯然是懨懨欲睡,就如經歷了許久歲月,已經到即將死亡時候的老人。
她的心很老。
“你怎麽和我以前一樣?”
銀發老嫗微笑著開了口,“從前,我總是很自私,想著用自己的力量去佔有,得不到就毀滅。
但是范蠡給我上了很好的一課,他告訴我人是可以為了別人而犧牲的...只可惜他是為了另一個女人犧牲,真是很遺憾呢。
但是,從那之後,我也學會了成全。
那一天,他要犧牲,但我選擇了成全。
今天卻也成全了你,所以我並不難受,小白,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去做吧。有了我的力量,希望能夠幫到你。
你...真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呢,你可以直接走的,將我丟在這裡,不管不問,但是你沒有。”
一口氣說了許多話的銀發老嫗輕輕咳嗽起來,然後便是低頭吃了兩小口米飯,卻是再無食欲,而是躺在了床上,閉目休息起來。
夏白坐在床邊,他心裡很不是味道。
這種感覺前所未有...
他欠了人情,欠了大人情,如果還不了,他這輩子心裡也難安。
所以他從來不想欠下人情。
即便是朋友,也是秉持著等價交換的原則。
公羊小淺為他提供調查靈氣複蘇的皇宮便利,給他尊重、信任,所以他也順手為她解決一些簡單的小麻煩。
只是眼前這一位...
自己隨手救了她的小猴子,然後她請自己吃了飯,算是扯平了。
如今,她消耗了陽壽,消耗了一身功力,幫助自己穩固住了神血,領悟出了造化帝刀,這等人情,他根本無法還...
夏白恩怨分明,他不是覺得理所當然,可以一走了之的人,那樣他一輩子都會難安。
似乎擔心面前的老嫗忽的閉眼離去,夏白開始在床邊說話。
“其實我是個小太監, 我小時候,父母拋棄了我,我被淨了身,一個人孤獨的在深宮裡成長,後來得了些機緣,所以才擁有了力量。”
銀發老嫗聽著,卻是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裡沒有同情,也沒有嘲諷,“我也沒有多好呢,小時候在山裡長大的,出了村子,就像個土包子似的,在山裡至少還有小綿羊,出了山,卻是孤獨一人...”
夏白還要再說,卻是聽到了輕微的鼾聲,小青睡熟了。
“夏白,你該返回鹹陽,冬至近了,你該為呂家和秦王的賭鬥做好準備了。”
腦海裡,黃泉做著提醒。
但是白衣的刀魔,卻是坐在暮色裡的山頂門檻上,他沒有回應黃泉的提醒,只是忽的問:“我想救她,有辦法嗎?”
“陽壽耗盡,生機耗盡...除非是神明,否則沒有辦法。”
“有沒有什麽寶物可以拯救呢?”
黃泉碧落卻是沉默了。
白衣的刀魔在山頂來回踱著步子,再看看屋舍內依然躺著的銀發老人,他知道他必須要做出選擇。
或者說,他應該離開,去繼續執行自己的計劃,他為此奮鬥努力了很久,絕不能前功盡棄。
而領悟了造化帝刀的他,注定在這次賭鬥之中立於不敗之地。
他已經獲勝了。
但是不知為何,卻沒有一點開心。
那欠下的情,沉甸甸的壓在心上。
“算了,不去了。”
白衣刀魔轉身看了一眼虛掩門扉裡的老人,做出了決定。
說出短短五個字,夏白忽然覺得心氣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