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成凱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進來時,女孩依舊睜著大眼睛,仿佛饑餓讓她難以休息。
“姑娘,先把薑湯喝了,飯馬上就來。”
女孩掙扎著慢慢坐起身・・・
劉成凱趕緊把盛薑湯的碗放在床頭櫃上,再扶她坐起身來。
女孩在他的幫助下,調整好身體的姿勢,同時不安道:“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劉成凱本想回一句――姑娘要是原諒了我,就不該再說這樣的客氣話。可是,他卻沒好意思講出口,隻是再次端起了薑湯。
女孩伸手想接湯碗。
劉成凱趕緊搖搖頭:“你還沒有什麽力氣,還是我幫你吧。”
女孩雖然有些羞澀,但內心所萌發的那種受寵的感覺還是讓她接受了劉成凱的照顧,慢慢喝幹了端在對方手心的那碗薑湯。
劉成凱端詳著她,內心又起漣漪,雖然想表達幾句,但卻羞於出口,直到要退出去,才鼓起勇氣問一句:“能請教一下姑娘的芳名嗎?”
女孩點點頭:“當然可以,我叫郝曉梅。”
“郝曉梅?挺娟秀的名字。”
“謝謝大哥,以後就叫我‘曉梅’吧。不知大哥怎麽稱呼?”
“我叫劉成凱。”
“哦,那我以後叫你‘劉大哥’吧?”
“哦,可以。”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倆彼此了解了各自更多的情況。
郝曉梅當看到劉成凱的眼神一瞥到牆上的劉母遺像,就忍不住噙滿了淚花,不由好奇道:“劉大哥,伯母已經走了好些天了,你怎還走不出去呢?”
劉成凱一邊伸手擦拭雙眼一邊回答:“娘的離開對我來說是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我爹走得早,在我印象中爹的形象是模糊的。可以說,我的被我娘一手拉扯大的。她為了我不受委屈,沒有再嫁,獨自支撐著家庭的重擔,直到把自己累倒。我好不容易參軍了,本想她該苦盡甘來了,可她為了不影響我在部隊發展,居然長期隱瞞自己的病情,直到快不行了,才托人給我寫信。可我剛到家第三天她就・・・唉,她並沒給我一個盡孝的機會啊!”
郝曉梅聽到這裡,憐憫之情油然而生,柔聲勸慰道:“劉大哥,我知道你是一個孝子,但凡事都要看開一些,伯母畢竟不能跟你一輩子,她老人家如果在天有靈,得知你活得這麽痛苦,肯定會不安的。”
劉成凱黯然搖搖頭:“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得。可是,我心裡就是過不了這個勁兒呀。她的離開不僅令我倍感孤獨,也讓我品嘗到了無家的滋味。因為我長這麽大,她是我唯一相濡以沫的親人。”
“劉大哥,你千萬別這樣想,雖然伯母離開你了,但你還有嫂子呀。她會繼承伯母對你的愛,並一直陪伴你。而你也可以把一腔的愛傾注在她的身上。”
劉成凱一時蒙住了:“嫂子?哪來的嫂子?”
郝曉梅眨了眨大眼睛:“你在部隊裡的對象就是嫂子呀。”
劉成凱恍然大悟,“哦”了一聲,便垂頭不語。他思忖片刻,決定把這個謊言堅持到底。因為如果說出真相,就有可能被這個女孩糾纏住,剛剛承受喪母之痛的他實在沒有心思跟異性談感情,盡管眼前的女孩已經深深打動他了。
郝曉梅沉默了一會,才好奇道:“她怎沒跟你一起回來?”
劉成凱意識到自己的謊言有問題,趕緊掩飾道:“她工作太忙,不容易請假。”
郝曉梅有些不解:“現在又不是戰爭年代,
部隊有什麽好忙的?再說,就算再忙,也該回來送一送老人呀。” “唉,我和她目前隻是戀愛關系。她還算不上我娘的親屬,所以沒有適當的理由請假。”
劉成凱遲疑一下,又補充道:“信中說我娘病重,也沒有說病危,所以就・・・”
“當她知道你娘走了,怎不過來安撫你一下?”
“她・・・安撫了・・・我倆通過電話了・・・再說我說馬上回部隊了,就沒讓她過來。”
郝曉梅聽他不僅講得牽強附會,而且磕磕巴巴,不由瞪大了迷茫的眼睛。
劉成凱並不善於撒謊,沒想到一個謊言不經意說出口後,需要更多的謊言來配合,不禁汗顏,為了轉移話題,於是開始主動出擊――
“曉梅?”
“嗯?”
“你既然我的個人情況了,現在該說說你了。”
“我的情況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嗎?”
“哦,你隻是講你的父親死了,繼母逼婚,那你的生母呢?”
這次輪到郝曉梅雙眼含淚了:“我親娘也早去世了,可我父親並不像你母親那樣為了自己的孩子不再婚。他早早就娶了我的繼母,而我的繼母隻對她親生的兒子好,對我・・・唉,我幾乎是在她的鞭子下長大的・・・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受後母的影響・・・對我也不好・・・為了他・・・我沒少挨打・・・我學習成績本來很好・・・可他們連初中都沒有讓我念完・・・現在又逼我嫁人・・・”
劉成凱聆聽了郝曉梅的淒苦身世,不禁黯然歎息:“沒娘的孩子真不容易呀。你從小沒娘更是苦呀!”
郝曉梅被觸到傷心事了,不由掩面抽泣。
劉成凱有心想安慰幾句,可是話未出口,一股酸楚便湧上心頭,再也講不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話了。
他倆各自想著自己的傷心往事,誰也不勸慰對方,一直持續到很久。
又過了兩天,在劉成凱幫助下,郝曉梅終於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針織廠當擋車工。當然,沒有技術和工作經驗的郝曉梅要從學徒工做起,工資較低,但足夠應付她的生活。
就在郝曉梅工作的第二天,劉成凱便有了要返回部隊的想法。雖然家裡因為多了一位溫柔賢淑且善解人意的女子(郝曉梅這幾天一直主動承擔家務且照顧著他的生活,讓他終於擺脫了因為失去母親而產生的孤寂感),但部隊給他的假期並不是無限制的,尤其已經沒有了滯留家中的借口。他於是有了一次與郝曉梅的談話。
他倆晚餐結束後,劉成凱為了節約時間,破例協助郝曉梅收拾殘局。
郝曉梅連忙表示:“你不要動,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劉成凱並不就范,一邊收拾一邊回答:“你現在有工作了,而且挺累的,我怎能繼續讓你伺候我?”
郝曉梅隨口而出:“我願意!”
劉成凱一怔:“願意也不成。”
“劉大哥?”
“嗯?”
“這點活對我不算啥。你就別忙了,回屋看會電視吧。你最愛看的《新聞聯播》就要開始了。”
劉成凱搖搖頭:“我今晚不看《新聞聯播》了。”
“那你要看啥?”
“我什麽都不看,因為今晚不想打開電視。”
“哦?你是不是困了想早點睡覺?”
劉成凱隻好道出自己的想法:“我想一起忙完了,就跟你聊聊天。”
郝曉梅心裡一動,不再勸他了,而是加快了乾活的節奏。
當他倆共同把廚房收拾得一塵不染後,便陸續返回了外屋客廳。
劉成凱一邊端坐方桌旁的一把木凳上一邊向她示意:“你忙了半天了,快坐下休息一下吧。”
郝曉梅並沒有馬上坐下來,而是先用暖瓶給他倒了一杯開水,小心翼翼擺放在他跟前的桌角上。
劉成凱這些天已經習慣於她的伺候,很自然地接受了,並輕輕道一聲“謝謝。”
郝曉梅也習慣於他的客套話,並沒有什麽表示,再為自己倒一杯開水後,便坐在他的對面。
當劉成凱直視著她時,倒讓她有些難為情了,臉頰湧現一片紅暈,不得不垂頭盯著雙手緊握的熱水杯,似乎想得到熱水杯所傳遞的溫暖。
劉成凱端詳她片刻,終於發聲道:“曉梅,這份工作還適合你嗎?”
郝曉梅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嗯,挺好的。我喜歡這份工作。”
“那就好,現在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沒事吧?”
郝曉梅心裡猝然一驚,不由反問:“難道你要走嗎?”
“嗯,我要回部隊了。”
郝曉梅心裡一沉,低頭遲疑了很久,才道出一句:“我一個人在家,是有些害怕。”
“可惜那個針織廠並沒有宿舍,需要工人自己解決食宿。”
郝曉梅趕緊表示:“就算有宿舍,我也不會住,因為我覺得住在家踏實。”
劉成凱一怔,愣愣地望著她。
郝曉梅趕緊解釋:“我想幫你守著這個家。隻有那樣,伯母才不會感到寂寞。”
她這時有意地瞥了一眼高掛在牆上的劉母照片。
劉成凱也下意識地側望一眼,內心的漣漪亦起,眼角又瞬間濕潤了。
郝曉梅又講道:“如果你複員了,帶著新嫂子回來過日子了,我到時再離開也不遲。”
劉成凱心頭一震,想解釋什麽,但嘴巴張了張,終於忍耐住了,對於澄清自己的謊言,他實在難以啟齒。他雖然是一個敢作敢當的男子漢,但自身也有缺陷,就是性格有些靦腆,也有很強的自尊心,不想讓對方認為自己是一個騙子。
劉成凱自然沒有再攆她離開家的意思,等她沉默不語了,便開口道:“你的單位距離家不算遠,而且不用加班,你很快就不會感到害怕了。”
“嗯,我很快就能自立的。俗話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嘛。”
劉成凱向她投去了鼓勵的目光:“曉梅,我相信你。”
郝曉梅又“嗯”了一聲,便又沉默了。雖然她心裡有好多話要對劉成凱要講,但她身為女孩的性格必須令她保持矜持一點, 要把談話的主動權留給對面的男人。
劉程凱雖然有二十好幾了,但沒有經歷過男女感情方面的事情,這時面對一個心儀的女孩,儼然就像情竇初開,雖然內心熱血澎湃,但傳遞到表情上的則是矜持和靦腆。他心裡明白,假如再跟眼前的女孩共同生活一段時間,自己肯定會在愛情方面變得勇敢起來,可現實卻是殘酷的,已經不給他太多時間了。一旦自己回到了部隊,與她成為兩地生活關系,到時還能擦出愛情火花嗎?尤其,她還認為自己有對象呢。
劉成凱思來想去,內心不禁有些煩亂,隻能憑天由命,順其自然。
他在結束這場氣氛壓抑的談話前,去臥室的抽屜裡找出一支筆和一個筆記本,並翻開一張空白頁,寫出一行字。
他隨後撕掉那頁紙,並走出臥室遞給還坐在原處的郝曉梅。
郝曉梅好奇地接過來:“劉大哥,這是什麽?”
“這是我在部隊的聯系方式。你如果有事,可以給我寫信。”
“好的。”
郝曉梅先看了一遍地址,再如獲至寶地把那頁紙折疊起來,並且收好。
劉成凱又瞥了她一眼,然後表示:“你明早還要上班,趕緊洗洗睡吧。”
郝曉梅表情一緊:“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就在明天,我已經買好車票了。”
郝曉梅一副失落:“怎這麽急呢?”
“我離開部隊的時間已經不早了。再耽擱下去就說不過去了。”
郝曉梅雖然不舍,但也隻能忍痛表示:“那好,我明天去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