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我們從一些細節來分析,而不是直接看結論的話,就會發現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趙文華。
當時最痛恨嚴嵩的王世貞都認為趙文華於社稷有功,和嚴嵩不一樣。文人麽,有時候還是要點臉的。
無意翻案,只是陳述。
趙文華和嚴嵩的父子關系,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
在嘉靖四年,嚴嵩還不是很得志的時候,兩人就確定了這種關系。
《明史》裡說,未第時在國學,嚴嵩為祭酒,才之。那時候嚴嵩只不過是一個區區國子監祭酒而已,只是單純欣賞趙文華的才華,兩人這才走的很近。
和嚴嵩得勢,一手遮天以後那些找上門認爸爸的人完全是兩個概念。
呃……這和胡宗憲沒有關系,有時間單開一篇說趙文華。
胡宗憲情商很高,他知道想要討好趙文華,就必須搔中癢處。
和趙文華吃喝玩樂、驕奢淫逸是必須的,胡宗憲不僅願意陪趙文華玩樂,他還很精通這方面的事情。
胡宗憲經常自比嫪毐,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器大活好。有些記載,說他在酒醉後,每每在轎子裡面。或者不是,就是拿出來欣賞一下……
(胡少保宗憲素自負嫪毐之具,醉後輒欹坐肩輿中,以手摩之,東西溺舁夫及從官肩。鹹掩目而笑,胡故自若。馮夢龍《古今譚概》。對此,馮夢龍的評價是——弄自家鳥,強如呵別人脬,但不雅觀耳。)
只是八卦一下,真假不知,更沒有詆毀胡公的意思。就像是於謙帶男寵上朝這種事,無損大德。
夜夜笙歌,胡宗憲有意無意套出趙文華的心裡想法。
在交往中胡宗憲發現趙文華確實有剿滅倭寇的心思。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心思,可以說是報國的拳拳之心。
是不是很奇怪?報國的拳拳之心怎麽能出現在一個貪汙腐敗的官僚身上呢?
人,是複雜的動物,剿滅倭寇,保住大明江山的東南富庶一隅之地,和貪戀錢財、美女、享受沒有必然的聯系。
於是胡宗憲便把這麽多年對倭寇的分析全盤托出,包括倭寇的由來,其間的矛盾,他們的訴求,以及在胡宗憲看來如何能解決倭寇都一五一十的與趙文華分享。
趙文華也不是草包,他馬上敏銳的覺察到胡宗憲所說的辦法是可行的。
什麽辦法呢?
釜底抽薪,廢除海禁,打開市泊三司!
這又涉及到另外一個龐雜的體系,大明王朝的海禁。這裡就不贅述了,簡單說就是嘉靖年間因為爭貢一事市泊三司關閉,經過幾十年的醞釀,才鬧出東南倭患這種動搖國本的大事出來。
胡宗憲提綱挈領,一番觀點高屋建瓴,說的趙文華連連稱是。
找到共同話題,那麽很順暢的就要說到接下來的敵人。而這個敵人是誰呢?
東瀛島國上那些智商堪憂的浪人?不!
真正導致江南倭患的是江南的富商大賈,是橫行大海的江洋大盜,是閉關鎖國的國策。
而要實現平定東南倭患,首先要解決的不是倭寇,而是……張經。
揚湯止沸是不行的,要做的是釜底抽薪,就像是在山東宜都那樣,胡宗憲是這麽認為的。
胡宗憲在上任以來和張經之間合作的並不愉快……不能說是合作,而是張經根本不搭理胡宗憲這個禦史。
在對張經仇恨的這一點上,胡宗憲與趙文華取得了更多的共識。
可是要搞張經,
這麽一個軍方老牌人物,趙文華特別犯怵。 他猶豫了一段時間,決定找張經再談一談。
趙文華的意思是,倭寇佔據松江等地,並放棄搶一把就走的策略,而是把松江變成自己的巢穴,氣焰囂張無比。嘉靖三十四年春,狼土兵已經到了,既然如此,那就打一仗吧。
張經可是軍方大佬,算履歷,當年王瓊對其應該有提攜之恩,可以簡單的算成王瓊一系。聽趙文華催促自己出戰,鄙視的看了趙文華一眼,心裡想你是個什麽東西,你那乾爹嚴嵩也是個沒有卵子的膽小鬼。
他根本就不鳥趙文華,只是推說狼土兵勇則勇矣,但還不夠,需要八方精兵齊至。
趙文華見張經對自己的態度極為惡劣,心中氣苦,卻又發作不得。
回到寓所,趙文華連夜把東南的情況上報給世宗以及自己的乾爹嚴嵩。
在給嚴嵩的信件裡,把張經怯戰的事兒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
趙文華說錯了麽?或許有一些偏見,但大抵是沒錯的。張經在東南生活奢華無度(這不是什麽問題,那時候風氣如此。胡宗憲掌權之後,比張經有過之而無不及),卻對倭患沒有主動出擊。
這不僅讓人聯想起一個詞——養寇為重。
這時候,如果有人能幫張經說話,或許他還有轉機。可是張經這個老牌的兵部尚書卻因為自傲,得罪了幾乎所有人。
張經不光看不上趙文華、嚴嵩,他犯了更大的錯誤——也看不起徐階。
是因為甘草國老平時表現太軟弱了麽?可要知道,軟弱是在面對嚴嵩的時候表現出來的保護色。徐階可不是什麽善人,手段毒辣、決斷明快的很。
而張經深深的得罪了徐階……
張經總督江南抗倭以後,倭患非但沒有得到控制,反而愈演愈烈,甚至佔據松江府……而徐階老家就在松江府。
徐階在多次書信來往中對張經表達出自己的不滿,雖然比較隱晦,但張經根本不在意徐階的感受。
就這樣,張經把兩派文官集團勢力徹底得罪死了。
八百裡加急的信件很快到了北京,世宗震怒,張經感受到來自於北方的怒火。
文華劾經玩寇殃民,畏耎失機,惑於湯克寬謬言,欲俟倭飽載出洋,以水兵掠余賊,報功塞責耳。宜亟治,以紓江南在禍。(嘉靖東南平倭錄)。
等待倭寇大部隊燒殺一番,滿載而歸,然後滅了最後那些小部隊,以此為功?不得不說,趙文華文采還是很不錯的,這封奏疏裡的言辭當真鋒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