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歲月靜好。
在BJ電影製片廠門前的道崖子上,原本呆呆蹲著的一個少年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小菲!娜娜!元寶!我一定會把你們找回來的!一定會找到你們的!
旁邊幾個灰頭土臉的群演愣了一下,有幾個年輕點的連忙過去安慰少年。
剩下幾個年長的則若無其事地繼續盯著大門進進出出的人們。
一名群演說:“做人呢,最要緊的就是開心!要不要我下面給你吃?”
另一名群演把他推開:“去!去!這台詞功底太差!兄弟!聽老哥一句,感情的事呢,不能強求,最重要的呢,就是一家人齊齊整整……”
群演們正嬉鬧著,突然有人大喊“我!我!”
轉眼之間,少年周圍,以及道崖子上的群演們通通不見了。
他們都跑到了道路的中央。
圍著一個留著平頭,皮膚黝黑的小夥子。
“你昨天剛上的戲,還上個屁啊。”
“我那就一句台詞,給的是遠景,應該認不出的。”
“還有你,你把人劇組辮子弄丟了,還沒找你賠呢!”
少年抹一把眼淚站了起來,也湊到跟前。
群演們爭先恐後,朝小夥子舉手嚷嚷著:“我!我!”
少年也湊了過去:“我!”
小平頭打量他一眼:“新來的?過來吧。”
在群演們豔羨的目光中,少年站到了一旁幾個人中間。
小平頭四處尋摸一會兒,又找了兩名陌生面孔的群演,然後帶著大家一起向大門裡走去了。
少年叫李滿堂,是湖藍人,今年十七歲。
在不久之前,他還在霍營街頭,跟女兒娜娜一起推著做雞蛋灌餅的三輪車。
一輛大公交把他刮倒了,卷入了車輪中。
在娜娜的哭喊中,他就來到這裡了。
李滿堂知道,自己重生了。
同時也意味著,那個世界的他死了。
李滿堂跟著其他人在大院裡走著,忍不住默默流淚。
自己死了,王慧該怎麽拉扯一雙兒女?
娜娜雖然已經能幫大人乾活兒了,但其實才十四歲,兒子元寶才三歲。
痛苦地想著想著,他又釋然了。
既然自己重生了。
應該還能再遇到王慧,還可以再跟娜娜、元寶團聚。
這一世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們受苦了,一定要讓他們享盡榮華富貴。
可略細想一下,李滿堂就有些惶恐了。
這一世我拿什麽改變命運?
李滿堂初中肄業,平時不讀書不看報,更別提上網了。
結婚前還偶爾到錄像廳看一看周星馳、成龍的電影。
結婚後就成了一個每日疲於奔命,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糙老爺們兒了。
根本談不上與時代接軌。
身在首都,大腦裡接受的信息卻比山溝裡的老農多不了多少。
難道咱窮人重活一世,還是受窮的命?
那老天爺讓我重活幹什麽?
這麽想著,李滿堂都有些冒汗了。
眼下正是晌午。
劇組為了趕時間往往爭分奪秒,這會兒多半連飯都沒顧的上吃。
所以,這一趟來,李滿堂他們這些群演也可以蹭一頓午餐了。
這跟上一世是一毛一樣的。
幾個小時前,李滿堂還在新街口一帶。
一個北方某省的人宣稱給他找工作。
領他來到一棟大樓前,那人進去了,就讓李滿堂在門口等著。
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
幾個小時後,李滿堂才鼓足勇氣進去尋找。
但人早沒影了。
從老家帶來的300塊錢也被那人拿走了。
等他回到原處時,他的包裹也被一個要飯的搶跑了。
真正變成一無所有了。
而這才是李滿堂到達首都的第一天。
李滿堂就這麽走著,一路來到北影門前。
看到一堆人坐著等著,就知道這裡肯定有活兒乾。
於是,也加入進來。
眼前的這個皮膚黝黑的小平頭是個群頭。
好像叫東子什麽的。
估計平時也乾乾道具、武行。
大熱的天脖子上還扎著條絲巾。
上一世李滿堂也見過他兩三回。
但李滿堂在北影門前隻蹲了一個多星期後,就在北航附近的一個飯店裡找到改刀的活兒了。
一年後再回來溜達時,就再也沒見到這家夥了。
這是一部民國的片子,叫《兄弟情仇》什麽什麽的。
按照上一世的操行,這一次會一直拍到下午兩三點鍾才放飯。
是的,他們把開飯叫放飯。
就仿佛飯是關在籠子中的一隻怪獸一樣。
午飯過後,繼續開工。
群演們一直拍到晚上六七點鍾才收工,連晚飯都沒管。
不過,群頭會給每位群演發放20塊錢。
這就是李滿堂第一天的收獲。
雖然沒有領先別人的先知先覺,但一想到自己能預測自己的人生。
李滿堂還是不由自主有些得意。
進入現場以後,也像一個老群演一樣,各個方面都駕輕就熟。
一邊跟著大家混著,李滿堂一邊絞盡腦汁回想著關於未來的種種狀況。
想從中挑選出領先於當下人的資訊,然後從中獲益。
想來想去,李滿堂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東西。
房子!對!房子!
眼下,首都的房價李滿堂不知道。
但2002年的時候,李滿堂依稀記得,有個撿破爛的老鄉在大興一帶買的房子才2000多一平。
還有一個開飯店的夥計,他在通州買的房子也不到3000元一平米。
到了十幾年以後,房價至少能漲十幾倍。
光靠房子都能發家致富了。
可剛興奮了幾下,李滿堂又泄氣了。
在當下,2000元一平米的房子並不算便宜哦。
李滿堂要是到飯店乾改刀的話,包吃包住,一個月才掙300元。
上哪弄錢買房子啊。
李滿堂越想越煩惱,不由得唉聲歎氣。
但突然就聽到鋪天蓋地、震耳欲聾的叫罵聲。
“曹尼瑪!誰找的這麽個煞筆!”
“滾!曹尼瑪!”
“煞筆還裝聽不見!”
李滿堂抬頭一看,周圍全是一張張憤怒的臉。
原來,李滿堂剛才跟著其他群演拍戲的時候愣神了,主要角色登場了,群演們都離場了,他還停留在原地。
把原本能夠順利完成的一場戲給耽誤了。
坐在監視器前的一個扎著馬尾巴的中年人怒罵:“草尼瑪,你知不知道老子一卷膠卷多少錢?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李滿堂把拳頭攥的緊緊的,真想衝過去把那個狗東西的臉打開花。
可李滿堂眼下是個身高174,體重108斤的瘦弱少年。
別說打人了,刮一陣風過來都能東倒西歪。
“滾!滾!趕緊滾!”
馬尾巴身邊的幾個人跟著一起喊。
李滿堂剛要轉身,一個身影衝過來,照著他屁股就是一腳。
雖然放大屁使小勁兒,但李滿堂還是很惱火。
回頭一看,正是那個把他領進來的群頭。
李滿堂狠狠瞪了他一眼,搖搖晃晃向外走去。
一邊走著一邊懊惱不已。
好容易重生回來了,本以為佔盡天時地利。
結果還不如上一世,20元眼瞅著沒了。
而且,還有飯……
送飯的小麵包正停在路邊。
道具組的那些人已經開吃了。
看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李滿堂忍不住咽口水。
快走幾步,伸手過去:“那個,我先走了……”
送飯的師傅剛舉著一盒米飯過來,就聽到身後一聲大喊:“別給他!”
緊接著又是“咣”地一腳,把李滿堂踹的差點栽倒。
李滿堂頓時急了:“曹尼瑪!你再動我試試?”
如果說剛才群頭踢了李滿堂一腳,是為了在導演面前邀功請賞。
現在離監視器老遠呢,他何必呢?
仗勢欺人是吧?
話音剛落,幾個道具組的,跟群頭一樣黑不溜秋的小夥子湊了過來,一副要乾架的架勢。
其實,光是群頭一個,李滿堂也打不過。
群頭個頭兒跟李滿堂差不多,但要結實多了,體重起碼有130斤。
而且看他的架勢是練過武行的。
但李滿堂的中年人之怒還是把他鎮住了。
他揮揮手:“去,去,趕緊走!”
說完,轉身往拍攝現場跑去了。
道具組的那些人也紛紛退到一旁。
李滿堂再向放飯的大叔伸手:“大叔,那個我……”
大叔卻擺擺手,不再理睬李滿堂了。
李滿堂本來還指望這一頓飯吃出三頓的量。
這一下,啥都沒有了。
他一邊苦笑著,一邊向門口走去。
開局不利啊,比上一世還慘。
照這麽下去,老婆孩子還得跟著我吃苦受累啊。
在馬路崖子上蹲著、想著,李滿堂又一次忍不住抹眼淚了。
“來一個!”
一隻大白饅頭伸到了李滿堂眼前。
李滿堂一調頭,身旁蹲著個皮膚黝黑,牙齒整齊潔白的小哥兒。
這小哥兒李滿堂認識。
隻不過應該明天碰到他才對。
明天,兩人也蹲在這裡,然後一起被叫進去拍了個古裝戲。
兩人聊得不多,只知道小哥是蘇北人,姓黃,大概20來歲。
“沒吃飯吧?來一個。”他笑嘻嘻地說。
李滿堂接過來了。
李滿堂是南方人,本來吃不慣饅頭,眼下餓急了,隻覺得饅頭是這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了。
剛吃了幾口,小哥又舉著榨菜袋子過來,擠了幾根榨菜給李滿堂。
就這麽,李滿堂啃幾口饅頭,吃一小口榨菜。
肚子裡有了食兒,整個人也像重獲生命了一樣。
李滿堂再次意氣風發了。
“等咱哥們兒有錢了,支持你當大明星!”
“哈哈,苟富貴無相忘。”
“啥?狗富貴鵝相望?”
“哈哈,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小哥眼下還是個翩翩美少年。
雖然個子矮點,皮膚有點黑。
但眉清目秀,唇紅齒白。
而且很會打扮。
上身穿著一件花襯衫,下身穿著一條九分褲。
腳上穿著綠襪子白球鞋。
一眼看上去就感覺很時尚。
像是學過藝術的人。
可一年後,李滿堂又在這裡碰到他時,他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
美少年的感覺蕩然無存。
不再講究穿戴,甚至邋裡邋遢的。
已經變成個糙老爺們兒了。
“明天早上早點過來,這裡面有古裝戲。”
“哦,是不是還珠格格啊?”
“對,對,好像是,大辮子戲。”
怕小哥不信,李滿堂又補充了一句:“我在裡面聽別人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