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年,初春,夜雨。
梁王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死在自家的金銀寶庫之中。大好頭顱滾落在屍身遠處,尚未瞑目的看著滿庫的金銀,以及那扇從寶庫裡被反鎖上的庫門,還有庫門外本該有他一份天地的世界。
沒人知道,這位大齊梁王生命的最後時刻經歷過什麽至暗處境。
反鎖的庫門在不斷暗示,梁王死於自殺。滾落遠處的頭顱又似乎在告訴著世人一個荒誕離奇的現實:這位隻掌權謀的梁王,在自殺之前卻突然練就了絕世武功――縱然寶庫之內沒有兵器,也依然做到了傳說中化氣為劍隨心所欲的至高境界,憑空生出一柄陵勁淬礪的神兵,一邊狠狠斬下自己的大好頭顱之後,一邊又趁自己人頭尚未飛遠,打出生前最後一掌,打得這柄神兵煙消雲散,無影無蹤。
屍首分離可謂慘,死於非命是為冤。縱然梁王生前雄踞朝堂不可一世,此境此刻之下,是非成敗似乎也就不再重要了。
文帝悲痛萬分的表情可謂情真意切,如同不知自己這位叔叔的潑天野心,全然忘了這位大齊梁王曾經有多大逆不道。
朝堂之上的文帝大發雷霆,面色陰狠的下令取了梁王府所有府衛的狗命,護送這位大齊梁王的英靈直入西天,又責大理寺會同刑部速破疑案抓捕凶手,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要讓梁王這位天潢貴胄的血,流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要讓天下知道,梁王的死,是皇帝之痛,亦非皇帝之罪。
掩面拭去好不容易擠出的淚水,歷數一遍梁王之功,年經的文帝大大方方的給了梁王一個恭忠的美諡,龍袖一揮,如喪考妣般哀歎三聲折我擎天,宣告大戲落幕,一副縱然今日天崩地裂,也再無心理會的悲痛模樣,匆匆宣了退朝。
隻是與朝堂上下彌漫著一股莫名的沉悶與絕望不同,朝堂之後的深宮,便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淨土。
梁王死於非命,應該是年輕的文帝自登基以來聽過最為振奮的消息了。先帝重情重義,對於一奶同胞的梁王的胡作非為是聽之任之,不加理會。先帝故去之後,這位梁王便是仗著自己皇叔的高貴身份,明目張膽的外結邊將內絡朝臣,權勢滔天不可一世,何曾把他文帝放在過眼裡?好在天道輪回,如今梁王屍首分離死得是正合心意,朝堂之上當著眾臣掉了幾滴不由心的眼淚,朝堂之後的文帝終於不再遮掩,面對眼前的柳若虛,開懷大笑,爽朗說道:“梁賊之事,若虛你做得甚為巧妙,我朝大害就此除矣!若虛你有功,你有大功!”
面對喜不盛收的文帝,柳若虛不敢言語。梁王蹊蹺的死法,隻怕就是自己沒被那道天雷劈中時,還身處的那個二十一世紀現代社會,都難以複製出來,何況這還處在農業時代的毫無科技科學可言的封建社會?初聽聞梁王具體的死況時,自己亦是一頭霧水,不知其二,文帝口中天大的功勞,自然也不敢承認下來。
柳若虛不言語,文帝的風發意氣卻不曾減去,隻當柳若虛謙卑恭遜,不貪功勞,和顏悅色的輕拍柳若虛的肩頭,笑道:“仰若虛之功,梁賊如今已亡,邊關軍權朕終可掌握矣,朝中二心之賊,亦可隨意清洗,從此天下烏雲盡散朗朗乾坤!朕日夜思念的北國舊土,終可全心收復!若虛,你可真謂是朕之良臣,朕之國士!”
文帝高調唱得直入九霄,柳若虛更是不知如何作答。南齊北秦,齊弱秦強,哪是死了一個結黨僭臣的梁王就可以朝綱一振,
瞬間逆轉的。 柳若虛抬眼看著文帝神采飛揚,思緒悠悠飄遠。想起還未被那道雨夜天雷劈中的時候,自己還是別人口中的高材生,意氣風發又跟眼前的文帝有和區別?
隻是現實苦澀,自己的畢業論文幾經修改還是被導師打回,多年的女友也因異地之苦前途之憂說了抱歉,失意的自己在夜雨之中漫步,卻被雨中暴雷劈中昏迷不醒,醒來便身處這一無所知又換了身份的異世界。天意何曾遂人願, 盡是夜雨月未圓。
“若虛?”
柳若虛的思緒被文帝拉回,惶恐回應:“臣......臣分心了。”
文帝不以為意,微微擺手,關切說道:“自你上次落水昏迷數日之後,總有心神不定魂遊物外的病情。當時太醫便說你落了頑疾需得靜心養護。這幾日你卻瞞著朕籌劃除賊,做得又如此完滿,真是苦了你拖著病體耗費心神了。”
“臣......臣不苦......臣隻是......”
“若虛何必多言!”文帝佯作生氣,打斷柳若虛解釋,解下腰間玉佩替柳若虛系上,接著說道:“你自小便隨著朕,朕與你名為君臣,實則兄弟。雖無血脈相連,心意卻是相通,如今逆賊已除,你得安安心心把你的身體給朕養好。朕這塊盤龍玉佩乃是先皇賜給朕的貴寶,百年前武當趙真人尚未羽化登仙之時於宮中親自開光加持,乃是安魂定神的聖物。當日先皇賜與朕,告誡朕勿急戒躁。朕今日替你系上,隻盼你安神定智早日康健。朕的江山大業,萬萬少不得你。”
柳若虛心中莫名膩味,又不敢表達,自己對這些君君臣臣的籠絡之法了然於胸,也對兩個大老爺們之間的熱烈互動頗有抵觸,何況文帝話裡叫得親說得卻遠,柳若虛自然心裡明白,隻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生活是否順心如今全得看眼前這人,柳若虛隻得強裝出一副得遇明君感激涕零的嘴臉,任由文帝替自己系上玉佩,手慌腳亂的叩謝天恩,山呼萬歲,文帝佯帶責怪輕扶柳若虛,君臣之間,盡是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