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小時前。
幻境凝成的深黑穹頂內,黑之主頗為驚訝的看著少女。
“這已經是你這幾天第三次來見我了,”他說,“難道你想出了對付另一個你的法子?”
“也不能算是法子,”少女說,“你能把我穿越之前的記憶複製給他一份嗎?”
“不可能,”帕拉梅德斯先生斷然道,“你們倆都是無魂者。我也沒辦法干涉你們的記憶。”
“那,”少女說,“‘概念轉移’的大魔法呢?這總該是有效的吧?”
這一次,黑之主沉默了。
“看來我說對了,”少女露出笑容,“‘概念轉移’是有用的。”
“理論上……是有一線希望可以執行,”黑之主顯得很猶豫,“你是從哪兒——”
“是麗琴妲皇后告訴我的,”少女輕松的說,“她曾經中了昏睡魔咒,結果弗雷德裡希宰相直接把‘昏睡’的概念從她體內提取了出來,治好了她的病。”
“這不能算治好……”
“她所付出的代價只是用深度冥想代替睡眠——我剛剛把林娜的靈魂送回她的新身體裡時,忽然想到了她母親的話。如何?這個提議不錯吧?”
帕拉梅德斯先生面露難色。他低聲嘀咕著什麽,有一句像是“該死的半桶水弗雷德總是給人添麻煩。”
“這個計劃不可行嗎?”少女問道。
“也不能算是不可行,”帕拉梅德斯先生說,“不能用惑控手段把你的記憶複製給他,就直接在更深層次的概念層面進行操作。”
“困難在哪裡?”
“你追求的效果是,讓‘永恆之血’的記憶回復原狀。也就是說,讓他擁有你穿越之前,以‘魏遠河’的身份經歷的所有記憶。”
“沒錯?”
“以完整的概念而論,‘足以讓他回復原狀的記憶’這個概念實在是過於模糊了。首先,時間段本身就不明確。我們不知道‘永恆之血’來到這個世界的具體時間點,更不知道這個時間點對你原先世界的哪個時點。其次,如果我們無視細節的混亂,直接把你身上所有‘記憶’的概念轉移給他,則會造成你本人記憶的撕裂和混亂,甚至讓你永久性的失去過去的記憶或者產生新記憶能力。再然後……”
“夠了夠了,”少女打斷了黑之主的長篇大論,“我知道你很擅長這個法術,只是把我身上‘記憶’的概念直接轉移到他身上不妥了。那我們如果換一個思路呢?假設他腦海裡依舊有過去的記憶,只是禿頂星人讓他看不見了;或是我通過某種手段,讓他能感受到我的記憶中的某些部分。”
“你的意思是……”
“我已經以‘光明之世’的身份生活了很久。即使部分的拋棄‘魏遠河’這一概念,也能開始新的生活。”
黑之主的表情變了。
“我沒有說舍棄一切,只是把我身上‘對魏遠河這一身份所產生記憶的深層自我認同’部分轉移給他,這個概念是可以鏈接上的吧?”少女說,“你說過概念是彼此聯系的,那麽,只要他重新獲得了對部分‘魏遠河’的深層認同,他就有機會重拾失去的記憶,或者至少能對‘魏遠河’的過去歷程產生聯系並開始讀取。因為他原本就是魏遠河,這樣以來,他就會變回過去的自己,沒錯吧?”
“很可能失敗,”黑之主急切的說,“而且即使失敗了,對‘永恆之血’而言也沒什麽損失。而你……無論成功或失敗……”
“我對‘魏遠河’這一身份的認同會部分受到影響,”少女平靜的說,“沒關系。我永遠是我自己。‘我’這一概念,又豈是一段記憶或名字可以改變、禁錮的?”
“你知道上次給我說這話的人是誰嗎?”黑之主凝視著面前的女孩。
“哦,‘永夜法皇’?”少女眨巴下眼。
“你知道啊!”帕拉梅德斯先生露出他從未有過的複雜表情,“沒錯,在你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生活的今天,舍棄記憶——哪怕只是舍棄一部分記憶的認同感……”
“永夜法皇沒忘記自己小時候的經歷吧。同理我也不會忘記。”
“你當然不會忘記。當這一轉移實行之後,你對過去的記憶將會變成清晰的夢境。雖然一切仍舊是自己的……但‘光明之世’和‘永恆之血’……將會像‘盡頭之日’和‘永夜法皇’一樣,變成相同又相反的兩個人!”
“那也算好。老實說,看到過去的自己讓我感到有點不爽,我覺得現在的自己更加優秀。有折中的辦法嗎?能讓我保留一部分認同的?”
黑之主思考了一會。
“從‘盡頭之日’和‘永夜法皇’的角度考慮,倒是有一種。這對你的實力進步有好處,但我想你不會感興趣的。”
“請講。”少女聳聳肩。
“並不是轉移‘你以魏遠河的身份度過記憶的認同’而是轉移‘你以男性身份度過記憶的認同’。這樣,你對自己的性別定位就會更接近女性,你也不會完全失掉過去的記憶。而這種自我定位,是可以通過心理暗示修正回……”
少女笑了。
“別給我扯東扯西,帕拉梅德斯先生,”她說,“你以為‘性別定位’是什麽?ON和OFF的開關嗎?別開玩笑了。那是更為複雜的東西。”
黑之主啞然。
“生理性別。你希望別人把自己看成怎樣的性別。你喜歡哪個性別的人。你認為社會把某個性別看成怎樣……”少女緩緩的說,“在我的家鄉,圍繞著性別是先天本質還是後天建構,人們爆發了激烈的爭論。而我,雖不想做出斷言,但就我目前的情況而言,成為女性也……我是說,無損我的利益。”
徹底成為女生而已,區區這種事……現在並非完全不能接受了。
“我突然感覺,那位禿頂位面旅行者失算了,”黑之主說,“你有修正‘存在’自身的膽量。”
“我穿越以來,生理被該死的禿頂人鎖定為女性,甚至我做個動物分身都必須是雌的,”少女埋怨,“我也不想遭受庸人的成見——我寧願他們簡單的把我看成女性,畢竟和他們鬥爭根本就是浪費時間。另一方面,在魏遠河二十年的生命中,從沒喜歡過任何人。”
“真的嗎?”黑之主突然反問。
“也許曾經有過,”少女輕聲道,“她那時……但我自己放棄了。我……當時並不關心……”
片刻的靜默。
“就這麽辦吧,”少女說,“把范疇定的在苛刻一些,把‘我過去家鄉時,也就是我期待別人把我看做完全的男性’這一時間階段產生記憶的認同轉移給永恆之血,能做到嗎?”
至少在穿越之後,自己是想避免別人識破自己曾經的男性身份的。
既然無法改變……施展這個法術也不過是把自己已經開始轉變心理性別轉變過程加速而已。
“值得嘗試,”黑之主點頭,“所謂的轉移也可以只是單純把兩個概念之間的聯系降低到最低限度,這樣你也有機會重新找回認同。當然,更大的可能,是魏遠河本人的一分為二。就像彼得?克利夫被分裂成了正義的‘盡頭之日’和邪惡的‘永夜法皇’……”
“大多數世人眼中的正義和邪惡吧,畢竟道德哲學給出的正義標準可有一百種。”
“是。你也一樣,男性的‘永恆之血’和女性的‘光明之世’……你將做個徹底的女性,你和‘永恆之血’兩人從此將是真正不同的個體。沒問題嗎?”
“當然,”少女說,“‘光明之世’和‘永恆之血’兩人中,以目前記憶為主導,卻能客觀看待過去記憶的那一方更加優秀。那自然……是我。而‘永恆之血’恢復記憶之後,我們就可以把他拉攏到我們這邊來,反抗尼古拉斯議長。”
“膽子太大,”黑之主搖頭,“首先轉移就還不一定成功呢。”
“需要我把‘永恆之血’抓到這裡來嗎?”少女問道。
“是的,”黑之主說道,“概念轉移的最後步驟需要他本人在場,如果他能同意,那麽轉移的成功率就會大幅度提升。在這之前,我會先對你的概念進行一些處理,把你‘自己期待別人把自己看成完全的男性’的時段記憶認同進行一定程度的削弱。”
“現在?”
“現在。你完全同意,方案實則是你提出的,我不過是奧術上的助推器而已。唔,其實你自己長時間的心理暗示也能做到。”
“多長時間?會有臨時的副作用嗎?”
“只要幾分鍾。不會有太明顯的副作用。事實上,第一時間你什麽感覺也不會有。如果我們不把‘永恆之血’綁過來進行後續的步驟,可能你終生都沒有任何感覺。當然也有一定的可能,你會逐漸感到變化。變化發生在幾天,幾個月,幾年之後,你會感覺你對自己過去的記憶漸漸了產生了一絲疏離感。”
“真遺憾……”少女嘀咕。
“什麽?”
“我是說,如果能幫到我的忙就好了,”少女裝模作樣的打了個呵欠,“盡管我覺得我即使我是個不管男女不會愛上別人的家夥……”
“但是?”
“……只要變成完全的女性,我反而會少點心理壓力吧。”
“這是什麽邏輯?”任憑黑之主城府再深,也忍不住吐槽了。
“不不不。可沒有那麽簡單!對於追求我的男孩子……唔……”
少女把手指放在下巴上,一副思考的樣子。
“至少,我不會再覺得我有用女性的外衣欺騙他的嫌疑,”少女綻放出小惡魔般的笑容,開始思考捉弄迪米的方案,“既然我下定決心成為純粹的女性——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給他的追求設下障礙。想要讓我感動一下?願意為我犧牲性命是先決條件。等他吃盡三災八苦,也許我會稍微考慮考慮。”
“好了,現在我們開始這工作。”黑之主說道。
現在。
少女緩緩的,沉入雲海深處。
原來如此。這就是雲海……
仿佛回歸母親的懷抱,少女產生了一種身心舒泰的感覺。她覺得自己貼近了雲海的本質。第一次同時神、奧、秘三大力量同時運用之時,少女也有類似的感覺。
只要自己活下去。
自己的實力,會更上一層樓吧。
只是……
沒錯。唯有一件事,自己始終不能釋懷。
想來自己還真是烏鴉嘴……
還真的,毫不猶豫的打算為自己犧牲性命啊。真是的,該說出乎預料之外……嗎?
不。自己應該早就知道了……
得仔細想想。接下來,要為迪米準備怎樣的“考驗”了啊……
這樣想著,少女慢慢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