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父母死訊的時候,阿黛爾沒有落淚。她強迫自己表現出鎮定的樣子。她知道,這個家的擔子已經落在她肩上了。世界是不公的,有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也有生下來就注定一貧如洗的人。有些人通過努力改變命運,也有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人慘遭飛來橫禍,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阿黛爾有三個弟弟和兩個妹妹需要照顧,其中最年幼的妹妹尚在繈褓之中。父母葬禮那天,阿黛爾在心中暗暗發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守護好這個家。她的弟弟和妹妹們已經失去了父母,她不想再讓他們遭逢任何不幸。
阿黛爾的父母沒有為孩子們留下多少存款。萬幸的是,阿黛爾自幼就表現出了極高的施法天賦。她的導師,一位來自帝國的旅行法師,即使在那段最困難的日子裡,也無微不至的關懷著她。在導師的幫助下,阿黛爾年僅十五歲就成了一名正式法師。
仿佛是一夜之間:人們對阿黛爾一家的看法就改變了。人們不再以憐憫的口氣討論幾個孩子。他們看待阿黛爾的目光裡充滿了羨慕,並開始用敬稱稱呼阿黛爾,和他們過去稱呼阿黛爾的父母一樣。
導師回帝國的日子臨近了,他希望阿黛爾能和他同去,在導師看來,以阿黛爾的施法天賦,如果跟隨自己前往帝國,一定可以更進一步。阿黛爾婉言謝絕了導師的邀請,而是留在故鄉為領主效命。作為一名宮廷法師,她每個月能至少得到兩個金幣的俸祿。
導師對阿黛爾的選擇表示遺憾。但他能理解阿黛爾的選擇。阿黛爾還有好幾個弟妹要養活,她還不能離開他們。
導師離去了。平靜的生活持續了不到半年。直到債主找上門來的一天,阿黛爾才知道,自己的父母生前究竟做了什麽。那是一筆巨大的欠款,也許比父母兩人一生經商所賺的總額還要多。為了彌補虧損,他們兩人持續借債,然後再借更多的錢來填補更大的虧空。到兩人意外身亡為止,欠下的錢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兩百金幣。
即使賣出家中所有的一切,包括阿黛爾一家一直生活著的祖屋,也遠不足以償還這筆錢。
消息傳開,平時那些對阿黛爾露出笑臉的人們,此刻都對阿黛爾唯恐避之不及。就連那個阿黛爾一直侍奉的,慈眉善目的老領主,面對阿黛爾的請求也面露難色。阿黛爾的心漸漸涼了。她終於明白,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所能依靠的人最終只有自己。
當然她也可以選擇一走了之。可是,看到弟弟妹妹們的眼神,阿黛爾的心又軟了。她不願意再一次讓弟妹們失去重要的親人。一想到自己的家人可能會身無分文的流落街頭,她就不寒而栗。
第二天,阿黛爾就像老領主請辭。老領主沒有拒絕她的要求。沒有人知道,昨晚阿黛爾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嚎啕大哭,哭了整整一夜。自從阿黛爾懂事以來,她還從未如此哭過。
阿黛爾懇求債主們再給她半年期限。債主們答應了。阿黛爾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了故鄉。不到三個月,一位來自遠方的信使來到了阿黛爾家中,將超過兩百枚金光燦燦的金幣交到了阿黛爾最年長的弟弟手裡。欠款就這樣不可思議的還清了。
沒有人知道年輕的阿黛爾是怎麽賺到這筆錢的。關於阿黛爾的流言四處傳播,但她始終沒有回到自己的家鄉。女法師每個季度都會通過大陸商會從遠方捎給弟妹們生活費,本人卻從不現身。
亞西姆是阿黛爾最年長的弟弟。和姐姐當年一樣,
他的施法天賦讓他在當地逐漸嶄露頭角。當年曾和阿黛爾共事過的宮廷法師們不願意讓亞西姆留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沉淪,重蹈姐姐的覆轍。最終,在他們的幫助下,一位帝國的法師將亞西姆收為學徒。這位仁慈的法師十分同情這一家人的遭遇,願意在遙遠的帝國為他們提供一個新家。 和弟妹們商量過後,亞西姆接受了他的建議賣掉了家鄉的房子,和弟妹們一起永遠的離開了這塊傷心之地
在帝國安頓下來後不久,亞西姆給姐姐寫了一封長信。在阿黛爾的幾個弟妹之中,唯有他能和姐姐取得聯絡。在信裡,亞西姆詳細的陳述了他當前的狀況,並邀請姐姐前往帝國,繼續和他們在一起生活。
“回來吧,姐姐,”亞西姆寫道,“我們都很想念你。”
……
當阿黛爾收到弟弟的來信時,她的心情十分複雜。
弟弟熱情洋溢的字跡卻反而阿黛爾陷入了遲疑。這並非因為她不想和弟妹們在一起。阿黛爾離開家鄉已經兩年了,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夢見弟弟妹妹們。可是,阿黛爾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夠安全的回到弟妹們身邊,更不想讓自己的回歸給弟妹們招來新的麻煩。
為了還清借款,阿黛爾可謂不惜一切。她甚至考慮過嫁給某個有錢人做妾,但她並沒有找到願意一口氣為她出兩百金幣的人選。最後,一夥非法傭兵團體的首領對她伸出了援手。他豪爽的從個人資產中借給阿黛爾兩百金幣,並要求阿黛爾為他的傭兵團服務十年。非法傭兵團的工作是十分危險的,但收入也遠較普通的宮廷法師為高,願意屈尊加入非法傭兵團的法師,每年至少也有四十金幣以上的收入。
這是一個不公正的契約,但阿黛爾別無選擇。
在首領保證他不會把新的債務延伸到弟妹身上後,阿黛爾答應了他的邀請。
起初,傭兵團的一些人對首領的決定不以為然。如果阿黛爾一心求死,為傭兵團工作不到五年就死在戰場上了,首領豈不是做了一筆賠本買賣?可他們輕視了首領那毒辣的眼光。首領知道,阿黛爾絕不會求死,為了和弟妹們再次團聚,她會不惜一切代價活下來。
兩年來,首領恰如其分的“使用”著阿黛爾,榨乾她的每一絲力量,卻又總給她留一線希望。在他的引導下,阿黛爾學會了如何在戰場上最大限度的利用她學會的每一個法術。
阿黛爾甚至掌握了像戰士那樣戰鬥的技巧,她把法杖換成了施法劍,並將必要的的施法材料隱藏在小圓盾的夾層裡,出其不意的用法術給那些輕視她的敵人以致命打擊。傭兵團的其他人開始接受她,有兩名男青年始終在追求她。
但死亡的噩夢始終困擾著阿黛爾。非法傭兵團的敵人不僅有恐怖的怪物,凶惡的盜匪,還有不懷好意的同行,甚至傭兵公會和強大的正規軍。她有過一次死裡逃生的經歷,敵人的劍刃撕開了她的小腹,可同伴們拚命把她救了回來。
現在,弟弟的來信再一次點燃了阿黛爾心中的希望。弟弟所要前往的地方是葛雷克熙亞帝國,陽炎城公爵所統治的土地。和自己在奧卡德的家鄉不同,那裡是一片平靜的沃土。盜匪和非法傭兵團不願踏入那裡,公爵和他威名赫赫的軍隊會打擊任何膽敢侵入那片土地的凶徒。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阿黛爾依舊擔心她和弟妹們會遭到傭兵團的暗中報復。而且,離開傭兵團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阿黛爾在傭兵團有不少朋友,可她不清楚誰真正值得信任。她不想讓任何人尋到她的蹤跡。
最後, 阿黛爾想到了一個人。傭兵團裡年紀最大的老者,伯恩斯,曾不止一次向阿黛爾透露自己打算脫離傭兵團。伯恩斯本是當地傭兵公會的成員,一名高尚的“野薔薇”,因被誣陷為縱火犯,才不得不脫離傭兵公會加入了非法傭兵團。他是沒有辦法回到自己的家鄉了,可還想找個地方安然養老。
和阿黛爾不同,伯恩斯知曉傭兵團的很多秘密,首領決不會放他輕易離開。阿黛爾和伯恩斯都很清楚擅自逃跑的下場:對於叛徒和臨陣脫逃者,首領會給予他們最嚴酷的懲罰。有人被刨去了雙眼,有人被割下了舌頭,有人被斬斷了雙腳,等待他們的會是身不如死的悲慘生活。
和阿黛爾預料的一樣,伯恩斯願意協助她逃離傭兵團。飽經風霜的伯恩斯早就把阿黛爾看作他逃離傭兵團的最好搭檔。另一方面,伯恩斯很早就希望能前往帝國度過余生,兩人一拍即合。
為了瞞過首領和同僚的眼睛,兩人策劃了一起發生在山崖邊的“襲擊”,當其他人趕到時,只見到了兩人被群狼撕的支離破碎的“屍體碎片”。夥伴們最後只在懸崖底下發現了伯恩斯血跡斑斑的戰斧,以及阿黛爾折斷的施法劍。即使在最慘烈的戰鬥中,伯恩斯和阿黛爾也未曾丟棄過他們的武器。
傭兵團派出搜索他們的成員幾乎確信,伯恩斯和阿黛爾雙雙殞命於此。
但這只不過是一個騙局。伯恩斯甚至還為阿黛爾準備了一把和她的施法劍一模一樣的斷劍。兩人帶著乾糧、淨水和武器,走小路悄悄離開了這片混亂的土地,前往帝國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