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當阿姆斯特朗中將走進浮沙城的地牢中時,他的臉上充滿了憎惡。阿姆斯特朗中將不喜歡地牢。他知道,被關進地牢中的死囚每天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也許死亡對這裡的犯人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以及朽爛的臭味。阿姆斯特朗不禁皺起眉頭。他有些後悔,為什麽輕信了對方的話,可既然已經來了……
面具男子將阿姆斯特朗中將帶進地牢角落一處密閉的囚室前。偉大的隼之主尼古拉斯?貝斯特就在那裡。看到熟悉的議長大人的身影,阿姆斯特朗中將總算松了一口氣。
“議長大人。”他向對方行了一個軍禮。
“不必多禮,阿姆斯特朗中將,”尼古拉斯議長說,臉上難得的出現了一絲笑容,“深夜把你叫道這裡來,我深感抱歉。”
“您不用那麽說——”阿姆斯特朗說,語氣裡有著急切,“我聽說——您——您掌握了能讓死者復活的辦法——”
尼古拉斯議長轉頭看向黑發面具男子:“你是怎麽對將軍大人說的?”
“我對他說,議長大人掌握了令死者蘇生之法。”面具男子答道。
“你倒是會誇大其詞,”尼古拉斯議長搖頭,“阿姆斯特朗,我最近確實在研究靈魂和生死之道。但要想復活死者……我不清楚能不能成功。”
“如果能成功,那將是您對這個世界最不可思議的饋贈,議長大人,”阿姆斯特朗雖然失望,仍舊畢恭畢敬的說,“這將會證明您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法師。”
尼古拉斯議長擺擺手。他好像在思考。
“你不必恭維我,阿姆斯特朗中將。可知道為什麽我選在這陰暗的牢獄之中見面?”
“是為了保守秘密……不,那樣不需要如此。”阿姆斯特朗眼睛亮了。
“我想要讓你幫我做一個實驗,中將。”尼古拉斯議長微笑。他打開牢房的門。
這是一處狹小的牢房。沒有窗子,唯一的家具是一張搖搖欲墜的腐爛木床。一位犯人躺在上面。這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臉色蠟黃,眼睛被布條蒙住了,手腳都被鐵鏈栓在床鋪之上。
“他是一位重刑犯,”議長面無表情的說,“殘忍的殺害了十幾位無辜的人,其中甚至還包括他的家人。”
“他罪有應得,大人。但我看他的模樣,恐怕快要死了。”
聽到外界的聲音,那犯人掙扎著想說些什麽,但這徒勞的努力只能給他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得了絕症,命不久矣,”議長緩聲道,“中將,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能結束他的痛苦。”
阿姆斯特朗中將微微一愣。
“你可以用你喜歡的方法,但請保證屍體的完整,”議長說道,“別忘了確認他的死亡。”
理解了尼古拉斯議長的意思,中將向犯人邁出一步。殺死一位毫無反抗能力的人不符合阿姆斯特朗中將的價值觀,但一來對方是名重刑犯,二來對方的確陷入痛苦又求死不得,中將很快下定了決心。他抽出自己的短刃,望著眼前的犯人,犯人的嘴裡正在不住的說著胡話。
“動手。”尼古拉斯議長下令。
中將最後猶豫了一秒鍾,上前割開了那人的喉管。那人口中荷荷而呼,很快便斷了氣。
“他死了。”確認對方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阿姆斯特朗中將說道,還刀入鞘。
尼古拉斯議長給了旁邊的白衣面具男子一個眼色。
面具男子點點頭。 “現在,退開一點,阿姆斯特朗,”尼古拉斯議長說,“可能會有點耀眼,準備好閉上眼睛。無論如何不要說話。”
阿姆斯特朗中將已經意識到了議長要做什麽。他強忍激動退到一邊,眯起眼睛,全神貫注的注視著議長一舉一動。
偉大的隼之主並沒有舉起法杖。他將雙手懸在屍體上,口中念念有詞。牢房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阿姆斯特朗中將曾多次目睹議長施法,但沒有哪一次施法時間像這次這麽久。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議長停止了念誦,身子卻依舊一動不動。
就在阿姆斯特朗開始懷疑法術是不是失敗了的時候——異變陡起。
尼古拉斯議長的手中,發出奪人心魄的炫目光芒。那光是純白色的——緊接著,從屍體的眼睛裡也射出同樣的光芒,然後便是全身。聖潔的白色光芒融為一體,充滿了整個囚室。阿姆斯特朗中將不得不閉上眼睛……
最後一切歸於平靜。
阿姆斯特朗中將睜開眼睛。法術成功了嗎?他焦慮的想。
他幾乎立即就知道了答案。犯人的身上,床鋪上,地板上還有著尚未凝固的血跡,但犯人咽喉部位的傷口卻明顯消失了。他的身體微微的起伏著,好像正在呼吸。
“他……”阿姆斯特朗中將激動道,“他……”
“去驗證一下,中將。”尼古拉斯議長說。
強忍住狂喜的情緒,中將走上前去。那犯人——剛剛被自己確認已經斷氣的犯人——毫無疑問正在呼吸。中將伸出手去搭在犯人的手腕上,確認了他的脈搏。
“他活著,議長大人,”阿姆斯特朗中將深吸一口氣,轉向尼古拉斯議長,“恭喜您,您成功了。您復活了一位死者。您不愧是這個世界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法師,議長大人。”
但偉大的隼之主似乎並不開心。
“知道為什麽我做出了如此驚人的成就,卻仍然偷偷摸摸的召見你做這個實驗,中將?”
“我不清楚——也許您之前沒有十足把握——”
“你猜的不錯,中將,”尼古拉斯議長說,“到目前為止,這個法術的成功率還很低。我不能保證每次都成功。而且,距離死亡的時間越長,成功率就越低。這和我理想中的復活法術還差距很遠。”
阿姆斯特朗中將靜靜的聽著。他恨不得立即復活自己的亡妻,但他知道,他只能聽從議長大人的安排。
“我們都有想要復活的人,阿姆斯特朗。在戰爭中,我們都失去了自己重要的人。如果可能,我希望復活他們。但我現在……還做不到。”尼古拉斯議長說。
“您一定能很快做到的,議長大人。”阿姆斯特朗中將堅定的說。
“在我做到之前,我不打算把這個消息對世人公布,”尼古拉斯議長目光縹緲,“世人會因此而發狂的。不完善的復活法術只會害了這個世界。我們也絕不能讓讓人死而複生的技術被那些妄圖掌握世界的野心家拿到。”
“您說的是,議長大人。”
“研究還面臨著諸多困難,中將。出於保密的需要,我所遇到的一個障礙,是難以得到世俗力量的幫助。這就是我把你叫道這裡來的原因。您肯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支援我嗎,中將?我向你保證……等到法術真正完成,時機也成熟的時候,我一定會復活你的妻子。”
“當然。一切都聽您的吩咐,議長大人。您是我們偉大的統帥,從過去到現在都是。即使戰爭已經結束了,我的生命也由您掌控。一切榮耀都歸於您。”
“謝謝你,中將。”
……
阿姆斯特朗中將離去了。和幾個小時前不同,現在他的眸子裡已經充滿了希望。
而囚室裡的尼古拉斯議長和白衣面具青年卻相視無語。
“你想說些什麽。說吧。”尼古拉斯議長淡然道。
“您在後悔,議長閣下,”白衣面具青年說道,“您又欺騙了一個天真誠摯的靈魂為您做事。”
尼古拉斯議長沉默不語。
“您也許會說:‘中將閣下知道這是在收買人心!’沒錯,他是知道,”白衣面具青年說,“但那又怎麽樣呢?阿姆斯特朗先生即使明知這件事可能是一個騙局,依舊會義無反顧的往火坑裡跳。為了他的妻子,哪怕只有一絲可能,他也願意付出一切。但是……他的妻子,連一絲復活的可能性都沒有。”
如果有其他認識面具青年的人在此,一定會大吃一驚。此時的面具青年說話穩重老道,一點也沒有那種古怪別扭的感覺。
“作為一名法師,”尼古拉斯議長輕聲道,“我並不後悔,用親人的復活收買他。但作為一個統帥,我欺騙了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
“服從是軍人的天職,議長大人。您當然可以利用部下對您的忠誠,就像您可以命令他們去執行一個必死的任務一樣。但這種欺騙在神和人的眼裡都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如果有地獄的業火存在,它一定會在您死後永遠的焚燒折磨您的靈魂。”
“如果我能令人死後靈魂繼續存在,我甘願接受這種詛咒,我的朋友。”尼古拉斯議長斷然道。
對於普通人來說,生死與靈魂的關系是一個秘密。但對於正在對話的兩人而言,卻遠遠稱不上秘密。
雲上時代,靈魂在肉體死亡之後會很快崩毀。
沒有靈魂,一切死而複生都是空談。
雲上時代之前,死者的靈魂會前往天界,或地獄,虔誠的信徒會被接引到眾神的神國……牧師的復活術,法師的祈願術,能讓失去肉身的靈魂再度回到人世。
但在雲上時代,諸神消失,連天界和地獄的大門也永久關閉。人死之後靈魂無處可去,幾乎立即便會消散。
同樣,雲上時代的生靈再也無法長生也和靈魂有關。雲上時代的所有靈魂都會不可逆轉的衰朽。 人類的壽命不過百年,矮人和精靈也很難過活過一百五十歲,就連傳說中壽命悠久無盡的巨龍,也無法完全抵禦靈魂的衰朽,只能無奈的選擇永遠沉睡……
傳奇施法者們認為,在大陸升上雲海之時,一種可怕的詛咒被植入了雲上所有智慧生物,以及他們子孫後代的靈魂中。這種詛咒讓永遠可以不朽的靈魂像肉體那樣衰老。不幸的是,沒有一位施法者能破解這種詛咒。
雲上的普通生靈或許會認為他們是自由的——但對於強大的施法者們,這塊大陸自身就是一個囚籠。永恆的囚籠。
“如果您的計劃成功了,後世的人自然會歌頌您,您的行為都會被人們原諒,”白衣面具青年說道,“但如果您輸了,您會永遠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被人們恥笑。”
……
月上中天。皎潔的月光灑在寬廣的沙漠和雄偉的浮沙城上,但地牢中卻始終唯有無盡黑暗。
“不說這些了,”尼古拉斯議長搖頭,“倒是你,我年輕的朋友,我聽說你最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我?”面具青年驚詫。
“一些宵小之輩似乎要對你不利,”尼古拉斯議長說,“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我自己能解決,”白衣面具青年道,“把他們的名字告訴我即可。”
“嗯,”議長點頭,“務必小心。你要記住,你的生命並不是隻屬於你自己的。你知道你的存在意味著什麽。教會、聯邦……也許有一天,整個大陸都要借重你的力量。”
“我懂。”白衣青年嚴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