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純白之城的一角。
阿爾塞納先生走進學會大門。他下午遲到了。這位中年學者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服自己的兒子打消了投軍的念頭。他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說什麽也不能……
阿爾塞納已經有一個當兵的女兒了,即使不放兒子去,也能搪塞過去。說起來奇怪,在三大國中——事實上,在大陸所有國家中——埃裡奧斯的女性軍事人員比例是最高的。
在埃裡奧斯,青年成天只會舞刀弄棒,是要被人笑話的。許多人寧肯選擇待遇更低的文職,也不願從軍。
為了保持人手充足,埃裡奧斯女性參軍的門檻是很低的。凡是身體健康,願意長期服役的女孩,都可以加入其中。
帝國空有“強迫”未婚女性短期服役的法律,實則可以鑽的空子甚多,帝國軍中實際的女兵比重反而不及埃裡奧斯。
天色陰沉,看樣子很快就會下雨。阿爾塞納的心情也不太好。身為埃裡奧斯學會僅有的兩位非法師理事之一,阿爾塞納在理事中的地位十分邊緣化。
他明白,自己名義上和那些法師地位等同,可在學會內部,他的地位是不及那些法師理事的。學會只是為了對外顯示公正,才規定“二十名理事中,必須有兩名非施法者學者”。
在奧術、神術、秘儀三大體系中,奧術是最依賴後天學習的,可也沒有完全擺脫先天天賦的影響。
幾乎所有奧術施法者都有良好的學識,很多是法師是淵博的學者。然而,不是每一個學者都能成為傑出的法師,不乏像阿爾塞納這樣博覽群書,卻沒能成為法師的人。
埃裡奧斯學會理事,是非施法者的普通學者在埃裡奧斯所能達到的頂點之一。在學會外部,阿爾塞納很受尊敬。可在學會裡,他還是矮法師們一頭。
現在好了,戰爭爆發了。在戰爭中,法師是寶貴的力量,而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學者……
算了吧。
阿爾塞納多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
學會的日常工作並不緊張。雲上世界沒有專利局,但埃裡奧斯法師們自然的形成了一套保護知識藝不被竊取的體制。
通過將部分研究成果部分遞交給學會,法師們可以在懷疑某個同僚偷取了他們成果時要求學會仲裁。學會可以使用法師們遞交給自己的成果進行進一步研究,但必須征得那位法師的同意,並支付一筆不菲的費用。
問題在於,不是每一個法師都願意把自己的成果交給學會。
首先,法師們對自己的成果都極為珍惜,想讓他們把自己的成果交給別人,即使只有簡單的描述——他們也得反覆思量。
很多強大的法師只相信自己。他們會把自己的畢生心血教給自己最中意的弟子,甚至帶進棺材裡去。出賣獨門法術在開放的埃裡奧斯都是罕見的事,更不要說在帝國和奧卡德了。
其次,即使真覺得自己的成果保不住,法師們也有很多其它選擇,幹嘛非得依靠官方的所謂學會?
比如,聽說“雲詠之主”生平酷愛稀奇古怪的小法術,他也不會貪墨我這點成果,還十分護短,幹嘛不把我發明的咒語直接進獻給他?說不定他一高興,手指縫裡漏出一點寶貝,那就比能從學會那兒拿到的好處多多了。
結果,學會成天就只能和那些無關利益的東西打交道了。
天長日久,什麽奧卡德某加盟邦國打算編印方言詞典啦,什麽古代獸人遷徙的歷史啦,什麽某地方發現了被認為滅絕已久的青色蜜蜂人啦,什麽《關於雲下破碎世界存在的四種論證》啦……
學會整日淹沒在這些研究中。雖說這些研究也很有價值,和法師們的關系卻不甚深。
學會也從善如流,每個月一號把所有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文章刊印。
少女當初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嚇了一跳:這難道不是事實上的學術期刊嗎!
可少女很快明白,這“雜志”和當代意義上的學術期刊相去甚遠,收錄標準不統一,內容混亂,按地球標準,隨便哪個“野雞”大學的學報都秒殺它了。
辦學術期刊這種事,還是等自己這個穿越者騰出手來再說吧——這是少女在看了一本“學刊”之後的想法。
阿爾塞納,學會的二十理事之一,負責一部分非奧法文章的最終審核。對他來說,偶爾能有一篇和冶煉礦石,或者“人工合成獅鷲血”的文章,他就謝天謝地了。
至於“玫瑰花瓣可以做成永不枯竭的法力爐”……饒了我吧,為毛一千年了,還有人寫這種沒事找事的愚蠢文章?
浪費墨水……
要是,帝國的“光明之世”小姐,選擇在自己這裡投稿她關於圖書分類法的研究,而不是在帝國直接印小冊子,那該多好啊……阿爾塞納忍不住這麽想。
阿爾塞納手裡不是沒有能讓他眼前一亮的投稿。前幾個月他就收到了一篇讓他拍案叫絕的文章——結果,學會的理事長以這篇文章的作者是匿名,可能不是埃裡奧斯法師為由,卡了這篇文章好幾個月。
對此阿爾塞納心裡是不屑一顧的。別說普通的非法師埃裡奧斯學者,外國人在學刊上發表文章都不是一次兩次了。理事長先生也就隨便找個借口而已。
故意卡著老子喜歡的文章給老子添堵?
不就是我的女兒把你的兒子甩了嗎!阿爾塞納憤憤不平的想。
白城內早就傳開了,阿爾塞納的女兒在大庭廣眾之下甩了理事長的公子一巴掌,結果氣得那位公子當場大罵“粗魯的、沒人要的女人”(這是他能想出的最惡毒的話了)。
阿爾塞納並沒怪罪女兒的意思,倒是對理事長多了幾份蔑視。要說你這位公子,在你這當爹的幫助下,花費了十年功夫才成為最低級的雲海初級法師……就這天賦有啥驕傲的本錢啊?
我這閨女好說歹說,還不到十七歲就當了中隊長,索利達爾學院軍事系的畢業生也比不上。
他倒是忘了:女兒當初不肯進學院讀書執意當兵的時候,他差點就氣得直接斷絕雙方的關系了……
……
“理事。”阿爾塞納心底還在用一個學者能想出的最惡毒的姿勢“辱罵”理事長,一位年輕的侍從迎了上來。
“沒見我正在……考慮重要的事?”阿爾塞納不耐煩的說。
“理事,”侍從低聲道,“那位……先生又來信了。 ”
“那位?”
阿爾塞納打了個激靈。這位侍從長期幫他整理文件,當他提到“那位先生”的時候,就是指不久之前那篇匿名文章的作者。包括理事長在內,沒人知道阿爾塞納本人其實暗中和對方聯系過數次。
“別讓別人進來。”阿爾塞納一把推開侍從,鑽進自己的小辦公室,把門反鎖上。
書桌上已經有一個信封了。阿爾塞納迫不及待的打開信封。上次通信的時候,他友善的告訴對方,他說什麽也會讓對方的文章順利發表。
可信裡的第一段話就讓他吃驚:
【去找現在埃裡奧斯的帝國“光明之世”維多利婭小姐。她是我學問上的同路人。將我的文章帶給她看。我想,她會願意就我這篇文章向你們那位固執的理事長美言幾句。】
“先生?”看到阿爾塞納先生面帶疑惑之色呆在原地不動,侍從小心翼翼的問道。
“給我準備一輛馬車。”阿爾塞納說。
“哎?先生,您才剛剛……”侍從驚訝的說,但阿爾塞納責備的眼神讓他把說到一半的話又憋了回去,他可不像因為這點小事丟掉飯碗,“是的,先生,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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