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很黑。

　　仿佛天空通通都被墨汁渲染，也沒有星星月亮，仿佛整個山河大地都被裝進了一隻布口袋裡。

　　小小的屋子裡，唯有一盞燭燈，燈光在黑夜裡顯得很亮，但是卻沒能將整個屋子照得亮堂，屋內的視線還是昏暗的，因為畢竟隻有這一盞燭燈。

　　丈夫坐在燭燈的旁邊，一隻腳放在床榻上，這時，妻子慢慢地走了過來，手裡端著的盤子裡有疏稀的幾塊點心和一壺新茶。

　　她將盤子放在床榻上的矮桌上，然後在丈夫對面坐了下來，默默地看著丈夫。

　　丈夫從盤裡撿了一粒點心放進嘴裡，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他看著妻子，妻子的臉上卻有些愁緒和不快。

　　丈夫說:怎麽了?你有什麽心事?

　　妻子小心地抬頭看了丈夫一眼，然後低下頭，說:你怎麽……才回來?

　　丈夫笑道:到那麽遠的西部邊地販絲綢，哪裡是能快的?

　　妻子看了丈夫一眼，然後說:一天，兩天，一月，數月，然後就是經年，我日日侯著你的消息，等的心中惶急，她們便笑我，說道這麽久的旅程，那必是在外面有了新的娘子，或者久了，就帶著幾個嬌妻跟娃兒回來呢！我尋思，你在外面辛苦，若再有情人，原也是沒辦法的事，然而，你就是不回來，這卻讓我心焦。

　　丈夫看著憨直的妻子，忽然心裡明亮了，這心裡的明亮甚至將整個屋子都照徹，連牆頭爬過的壁虎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丈夫明白了妻子的憂慮，妻子擔心的是自己在外面有了妻妾，就將故地的她忘卻，她擔心的是自己忘卻了故地的故人，然後就再也不回。

　　他笑了，在心裡偷偷地笑，若是看著妻子那樣憨直的臉，是任誰也斷不忍心當著面這樣偷笑的。

　　他俯下身子，趴在矮桌上，探頭看著妻子，說:哪裡有這樣的事，你休要聽她們胡言，我這般財力討你一個娘子，已是老大艱難，若還要再討，這腰啊，都要累折！

　　丈夫指著自己的腰，妻子見了，抿嘴而笑。

　　她說:那你卻是為何這般年月才歸來，想是我姿容不夠美，引不動你，才要在外面浪蕩，也不惦記家裡的好處！

　　丈夫一聽，臉色一苦，說道:娘子，休要誤會，我在外面日久，與娘子不美，決計沒有半錢關系。

　　這話一出，妻子饒是賢良，也要著惱，轉身叉腰，怒道:今日別的話也休提，你隻說說我竟是哪裡不美的?

　　丈夫見了，心底著慌，慌忙哀告求饒。

　　妻子卻隻背過身去，再未理他。

　　丈夫站起，走將來，將手搭在妻子肩頭，妻子也晃動著肩膀，沉聲道:莫要碰我！

　　丈夫隻有連連軟語溫存，又從包裹裡取出準備送給妻子的禮物金銀首飾。

　　妻子看著滿桌的首飾，才轉過身來，畢竟愛美心切，就將那金戒指戴在手指上，在燭燈下，仔細觀瞧。

　　丈夫輕拭額頭汗水，心想:這算過了此關吧?

　　妻子將首飾都戴上，對著丈夫道:如何?可好?

　　丈夫連忙說道:甚好，甚好，我妻子大唐有數的美女，佩飾何物，都是傾城之姿。

　　這句恭維，雖是太過露骨，但妻子心裡甜滋滋的，似是大大受用。

　　但她自己卻說:誒――你又胡說。

　　丈夫在這個時候，早有了見識，忙說:這都是我一片肺腑之言。

　　這話說的，妻子的臉在燭燈的映照下，愈顯緋紅。

　　丈夫覺得這樣的妻子，也卻是自己心頭的最美。

　　妻子想了想，然後說:可你去了這樣許久，在路上可有什麽見聞?傳言那西去路上又有妖魔當道，當初我都不想叫你去的，又說西邊的胡人生的模樣也與我們不同，卻是也不是?

　　丈夫知道妻子在老家，消息閉塞，平日裡又沒有多少戲曲娛樂，心中也心疼她，便撫著她的手，說:有之，那西去的路上，有好多新鮮事，是我這輩子從未想到的，路上常常有驚險萬分的事情，山道上又有山賊土匪剪徑強人出沒，那西邊大漠中又有西邊胡人的綠洲，裡面有清澈甘泉，又有胡人建的房子與咱們不同，請讓我一點一點地說給你聽吧。

　　妻子就用另一隻手拄著下巴，趴在矮桌上，抬頭仰視著丈夫。

　　丈夫關於他西行的故事，就要開講了……

　　丈夫說:你相信這世上有妖怪嗎?

　　妻子的表情顯得有些驚慌，又有些興奮，搖搖頭，說:應該沒有吧。

　　丈夫說:我們這一行，買茶途徑嶺南一座大城。那裡的氣候與我們這裡又不同，天氣比較濕潤，下雨的時候，那雨絲也是很細的，把手放在雨中，有一種很細膩輕柔的感覺。我們是做船去，那條大江很寬，我們的船走在江面上，看著遠處的風景，綠色的樹林在遠處的堤岸上一排排的，江裡面還有魚，有時，一尾大魚從江底遊上來，我們在船上都能看到它，它也能看到我們。

　　那大城裡的點心也很好吃，我本來買了幾盒準備帶來，但是在回來的海上風暴中遺失了。

　　妻子聽了，驚問:海上的風暴?

　　丈夫說:是啊，海上的風暴，那是之後的事，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說。

　　妻子說:哦，看來到外面做生意的確是很艱險的。

　　丈夫看著妻子關切的眼睛，心頭一暖， 接著說:我在那座大城裡買糕點回到投宿的客棧。那客棧的主人，是個大胖子，絡腮胡子，喜歡跟我們過往旅客說笑。

　　他對我們講道:各位，各位，最近木有急事的親，就不要急著走咧，最近，有一個我們這條江裡面的妖怪，要來作怪，到時候，水路是萬萬不能走，陸路也因為大雨泥濘難行，過了這幾日，天清氣爽，方便趕路哈！

　　當時，就有行路的客商問他說:掌櫃的，莫要開這等玩笑話，俺們走南闖北多少年，聽過的傳聞多去了，但哪一個說有妖怪的，是真有?都是你說嘴便是！哈哈哈哈哈！

　　那客棧主人臉色一變，說:這可不是老小兒亂講，這是這幾日這城裡大家都在傳的，而且我們這城裡江中有個大妖，這確乎是真，我早幾年也是親眼見它！人家都說，這幾日那妖精又要作亂，南邊寺廟的法師，北邊觀裡的道長都已被請了來，隻待那妖怪來了，便要施法降妖，你們卻是不信?

　　我當時聽了，就覺得他說的應該是真，心裡也有些惶急，隻覺下體衝動，想要解手。

　　妻子聽了丈夫講到這裡，“嘿”的一笑，卻又問:嗯，那麽後來呢?到底是有沒有妖怪?

　　丈夫說:那日的經歷，太過玄奇。隻怕說了，你卻不信。

　　妻子見丈夫竟賣關子，便將被丈夫抓著的手，生氣地抽了回來，轉身叉腰賭氣，說了句:哼！不說便不說，我還有活兒要乾呢?我先走了。

　　丈夫見了，哪裡招惹得起，就連忙將妻子拉回，說:你不要這麽著急嘛，我們這就講了，這就要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