嫋~
黑夜裡,一聲淒厲的破風之聲,緊接著是有人大聲慘叫。
聽到屬下傳報,黑齒常之臉色鐵青的走到近前,他看到的林中小道上,被人布置了一個隱蔽的陷坑,上面灑以落葉,在這暗夜環境下,不注意根本無法看出來。
“傷了幾個人?”
“達率,敵人甚是狡猾,這個坑倒沒有傷到我們的斥候,但是旁邊還有機關……”
一名親兵上來向黑齒常之介紹道。
黑齒常之上前看了看,坑裡埋有竹簽,如果是正常情況下,有士卒不小心踩中跌落下去,就會被竹簽刺穿腳底,失去行動能力。
但這個陷坑很奇怪。
它做的隱蔽很粗糙,粗糙到幾乎很隨意的就灑了把落葉。
在普通人眼裡自然看不出分別,但在有心的老兵眼中,卻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我們前面的斥候發現這個坑,用樹枝撥開浮土和落葉。”
親兵繼續道:“雖然坑裡有竹簽,但是插的都很隨意,輕輕一碰就倒,好像對方並沒有很認真來做陷阱。”
“那剛才的慘叫是?”
“就在我軍斥候放松時,繞坑從旁邊走過,結果觸到了一條線。”
“線?”
“就是這根……”
親兵捧起一根細線。
實在太過纖細了,幾乎如人的頭髮絲般。
別說是在夜裡,就算是在白天都不易發覺。
“士卒大意下,碰斷了這根線,然後,就有一根橫木從側面掃過來。”
親兵說到這裡,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方才有三名士卒就是被橫木掃中,雖不致命,但也是骨斷筋折,失去行動能力。
黑齒常之眸中光芒閃動,視線投向遠處,喃喃道:“他這是向我下戰書呢。”
“戰書?”
“故意設一個容易發現的陷阱,既是挑釁,也是示威……識破危險後,斥候難免心中放松,卻中了第二道陷陸。
雖然不致命,但無法行動,留下他們還得分出一二人去照顧,這就是對方在向我表明,他有殺傷我軍的能力,有的是手段,勸我知難而退。”
“達率,那我們?”
“追,當然要繼續追。”
黑齒常之濃黑如刀鋒般的雙眉揚起,冷聲道:“既然連陷阱都使出來了,說明已經距離很近了,對方想必也很著急,現在,拚的就是毅力,就是智謀。
我軍人多,耗得起。
只要他們沒把握一次吃下這麽多人,就不敢輕易與我們決戰。
僅靠這些不入流的陷阱,除了挫傷我軍士氣,並沒有任何意義。”
親兵和鄭冬信在一旁佩服道:“達率說得是。”
“傳令斥候,小心謹慎一些,哪怕慢一點也不要緊,黑夜裡敵人逃不遠,只要盯住了,勝利終歸是我們的。”
“是。”
……
夜色越發濃重。
沿著這條小河走出許久,始終沒找到休息的機會。
常常是坐下不到一刻,遠處就傳來人聲和狗犬。
“簡直是陰魂不散啊。”
蘇大為歎了口氣,看向安文生:“文生,看來你設陷阱的功力不過如此嘛。”
“屁話。”
一向注重形像的安文生被他逼得爆了粗口,白淨的臉龐上浮起一層紅暈:“他們人多啊,還有追蹤的獵犬,陷阱能阻三五個,還能阻得了成百上千的百濟軍不成。”
“也對。”
蘇大為點點頭。
他方才也悄悄回身看過,那些百濟人也不知從哪找的,居然隊伍裡又多出了一些追蹤獵犬。
光蘇大為認得的,就有一種金刀犬,還有一種山東細犬,據說細犬是打獵的上品,昔年唐太宗打獵都配這種狗。
更過份的是,還看到了一種像是後世倭國柴犬的獵犬。
這麽短時間裡,這幫子百濟人哪找的這麽多狗……
“蘇帥,他們有獵犬,我們甩不掉的,而且人多,只會不斷逼近,萬一真把咱們堵住了……”
南九郎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身邊的兩名人質。
黑齒常平已經醒了,不過一直沉默著一言不發。
至於那個苩春彥就一直沒醒過,看臉色倒是越來越好,毒好像慢慢緩解了。
“如果只有我和文生還有小蘇,他們人再多,只要沒有同等實力的異人,我們三人都可以借助地形殺出去,不過加上九南和這兩個就不好說了。”
“蘇帥,都怪我,給你添麻煩了。”南九郎有些慚愧的低下頭。
“瞎說。”
蘇大為揮揮手:“每個人都有他的用處,若沒有你們幫助,我一人能做成什麽?九郎也無須妄自菲薄,後面需你出力的地方還多著呢。”
“是。”南九郎聞言心裡這才好受一些,用力挺了挺胸膛。
看了一眼身邊的河水,蘇大為陷入沉思。
不是沒想過借著河水洗去身上的氣味,擺脫對方的獵犬。
但這條河只是小河,並不太寬,哪怕自己真的下河洗個澡,百濟軍也很容易跨河繼續追上來。
想憑一條小河甩掉追兵,想太多了。
到目前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還是在拖時間,以拖待變。
對百濟軍也是如此。
現在還沒到最後的時刻,之前的總總手段,都是雙方在試探、糾纏,和疲弊對方,消磨對方的意志和精神。
“還沒到決戰的時候。”
蘇大為暗自說了一聲。
然後,他抬頭看了看河對岸,突然露出一抹笑容:“不過也不妨礙打他們一下。”
安文生詫異的問:“此言何意?”
“先送九郎和常平他們過河,我們三人,就在這邊等著百濟軍,如果有機會能斬殺敵方主將,就能改變整個局面,如果沒機會,就殺傷他們的前鋒,狠挫一下銳氣。”
“要是情況不利,我們三人也能及時抽身。”
“正是如此。”
蘇大為眼神幽幽的看向來時的樹林:“只有打痛他們,才能爭取一些休息時間,後面的戰鬥只會持續更久,保持狀態很重要。”
“行。”
盞茶時間後。
夜風吹過,樹梢搖動。
夜色裡傳來嗚咽的風聲。
一隊百濟斥候手裡端著弩弓,小心翼翼的從林中走出,目光投向前方的河面。
月光從頭頂灑下,水面波光粼粼。
“是過河了還是向兩邊走了?”
“去兩個人,檢查一下痕跡。”
前隊出來兩名斥候,向著河邊奔去。
後面的斥候分兩部,一部緊張的持弓,準備隨時應對突發情況。
後隊則是牽著馬。
在林中馬跑不起來,這一路上大半的時候,倒都是牽馬而行,既為節省馬力,也是為了小心陷阱。
兩名百濟斥候到到河邊,沿著這邊河岸左右搜索片刻,有些疑惑道:“看痕跡,他們分做了幾路,有人過了河,還有人……”
話音未落,只聽後方突然傳來沉悶的聲響,有人發出慘叫:“敵襲!”
百濟軍驚慌失措,集體調頭,弓箭手同時張弓向後。
夜色下,他們只看到一個朦朧的身影,快得不可思議。
他在後隊中,雙手執刀不斷砍殺。
無論是人還是馬,俱被砍翻在地。
這一隊斥候帶隊的人正是之前那名在黑齒常之身邊的親兵,看到這一幕,渾身的血夜為之凝結。
他做夢也想不到,敵人會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反殺。
情急之下,只能厲聲呼喝:“散開!牽馬的都散開,別管馬!弓箭手準備!”
有的人聽到命令散開了,有的已經暈頭轉想,只是本能的,毫無意義的狂揮著手裡的刀。
眼看近百人的後隊,已經被對方快要殺透,親兵顧不得許多,厲聲道:“放箭!”
咻咻咻~
無數羽箭向著對方飛去。
但那人毫不在意,刀光一旋,化作一團光輪,所有射近的箭都被絞得粉碎。
這個時候,親兵才想起來,從懷裡摸出銅哨,放到嘴裡拚命的吹響。
嗚~
淒厲的哨音,在黑夜裡響起。
同一時間,又有一個胖大的身影,出現在百濟軍的後方,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被林中的蘇大為吸引,雙手如穿花蝴蝶般,向著百濟兵拍去。
隆隆隆。
地皮微微震響。
這意味著數百上千的百濟軍,正向這邊趕來。
蘇大為長吸一口氣,橫刀歸鞘,左手一拳向前揮出。
一記沉悶的爆響,將眼前一頭戰馬打得橫飛出去。
然後才不慌不忙躍上樹枝,借力幾個彈身,在樹冠間穿梭:“文生,走了。”
剛才他和安文生做局,一前一後夾擊,至少打死打傷百濟斥候上百人。
最重要的是殺傷了一批戰馬。
這種精貴東西,少一匹都是極大的損失。
雖然對愛馬人士來說,有點殘忍,但這就是戰爭。
是你死我活的戰爭,身處敵國,容不得半點虛假仁慈。
否則就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幾下縱躍與安文生匯合,蘇大為還有空衝他打趣:“文生, 你這邊戰果怎樣?拍暈了十幾個。”
“不怎麽樣嘛。”
“還拍暈了三條狗。”
蘇大為踉蹌一下,衝安文生佩服的豎起大拇指:“你狠,連狗都不放過。”
“惡賊,不是你提出的方案麽。”
安文生氣得七竅生煙。
“好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有了這次經歷,想必這些百濟人不敢再粘著咱們。”
“你說的是……”
安文生話音未落,陡然聽到一聲破空呼嘯,由遠及近。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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