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饑民迷惑唐軍,以百戰精銳趁夜偷城,並及刺殺唐軍大將。
若成,則唐軍不戰自潰。
就算不成,我們還有第二步。
與高句麗約定後,早有高句麗部大莫離支手下射雕手及弩弓部,隨臣借道入百濟。”
“沿途城主願意放行?”
“有王的大義在,又不用入城,只需他們提供一些糧草,那些城主,大半還是願意的。
就算少數不願意,也可以劫掠地方,那些村鎮,都有糧草。”
道琛緩緩的說著。
從他的聲音裡,扶余豐嗅到一種異樣的殺氣。
不禁有些背心發涼。
高句麗的人入百濟,卻要百濟人提供糧草,若城主不願意提供,高句麗人便洗劫村鎮。
可想而知,這些人劫掠過後,哪怕沒殺人,那些村裡的老幼婦孺失去了糧食儲備,也一定活不成了。
而高句麗人入百濟,又怎麽會不殺人?
那些高句麗人,可都是殺人魔王啊!
半島,高句麗、新羅、百濟,三國國力,以高句麗最強。
新羅次之。
百濟最弱。
而高句麗最盛的時候,帶甲六十萬。
中原政權從南北朝至隋唐,都視高句麗為心腹大患。
每當中原戰亂,高句麗便極力擴張。
從半島上小小的一域,漸次吞並大半遼東,引起中原王朝的強勢反彈。
但高句麗人的勇猛,也令中原人吃了大虧。
半遊牧半農耕的習性,令高句麗人兼具遊牧民族的侵略性,與農耕文明的韌性。
貞觀十九年,太宗皇帝以近五萬大唐精銳,正面戰場上打垮了高句麗十五萬大軍,殲滅、俘虜過半。
這一戰,雖然體現了大唐武德充沛,但最終頓挫於安市,唐軍無法繼續深入。
高句麗仍沒有傷到筋骨。
而唐軍雖然在戰術上取得大勝,但贏得並不輕松。
韋挺、崔仁師、楊師道因表現不佳被貶或免。
張君義、傅伏愛因過被斬。
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阿史那思摩、李道宗重傷。
王君愕、顏師古、岑文本、薑行本因病或因傷而死。
這些人,皆為大唐開國名將。
哪一個拿出來,都是震懾四方的將星。
但在對高句麗的戰役裡,唐軍高級指揮官,大部份不得不親自上陣肉搏,與高句麗人刺刀見紅。
可以想像,當時的戰役中,高句麗人帶給唐軍極大的壓力。
唐軍雖然人少,但也已使出每一分潛力。
如果不是初唐所向無敵的軍隊,名將雲集的武將集團,強大如泰山般巍峨的朝廷調度,再加上一個千古一帝,名將中的名將,太宗李世民。
換任何一個人上來,在高句麗的拚死反擊下,只怕自己會轟然崩塌。
前隋,便是最好的證明。
隋煬帝掃平前朝時,用兵也如催枯拉朽一般。
史書裡一般說那些仗都是隋煬帝手下將領打的,但卻忽視一個問題。
同樣是隋煬帝指揮戰役,為何征高句麗會是慘敗的結果。
薩水之戰,高句麗殲滅隋朝八萬精銳府兵。
蛇水之戰,高句麗以多打少,全殲龐孝泰所部。
答案只有一個。
巔峰時期的高句麗,是一個武德不亞於中原王朝的區域性霸主。
高句麗並不是軟柿子,而是不亞於後來吐蕃、南詔、西夏的霸主。
若不是太宗貞觀十九年的攻略,以及後續的一系列手段,持續削弱。
現下的高句麗,將會更加強大。
甚至成為大唐的另一個“吐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就算現在的高句麗,被太宗留下的遺策削弱了許多,遼東也被大唐奪回了許多。
高句麗,仍是半島三國中,最強大的一個。
除了國力、武德。
高句麗還有鬼神莫測的“鬼卒”。
傳說大年隋與高句麗的戰爭時,高句麗大將乙支文德,就曾統領一支鬼卒大軍,殺得隋軍大潰。
最終引發隋軍整體戰敗。
近二十年,雖沒有聽說高句麗再出動鬼卒。
但誰又能確定,在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高句麗不會再次出動那批神秘而強大的鬼卒呢?
而且以高句麗的強大,除了鬼卒,還有無數手段。
其中,射雕手及弩兵部,一向為高句麗的王牌。
據說在貞觀十九年,大唐太宗李世民,便是被高句麗的射雕手射中,再加上弩箭如雨,令唐軍不得不飲恨收場。
這一切,在扶余豐的心裡一閃而過。
他聽到道琛繼續道:“有了高句麗的弩兵部相助,一定會大量殺傷唐軍,而且昨夜我們的犧牲,也一定會換來回報。”
“為……為何?”
扶余豐結結巴巴的道:“唐人厲害,光靠高句麗人……而且高句麗人也非善類,他們進來了,只怕會……”
“王不用擔心,高句麗人始終是外人,他們是無根之草,終要仰仗我們,而且我們身後還有倭國人,可以以倭人製高句麗人,而且高句麗背後還有大唐。
他們在這裡留不下來,利用完他們,我們可從容收拾局面。”
“那……”
“王上且下去休息吧,算算時間,老臣也該整軍出發了。
請王上安心待老臣的好消息。
待攻下泗沘,還回舊都,王上振臂一呼,四方豪傑雲隨景從,我百濟,便可重新復國。”
真的嗎?
扶余豐沒問出口。
他可以看出來,眼前的道琛,雖然看著很溫和,但從他老朽身體裡,透出來的一股狂熱,令扶余豐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已經瘋了。
被一種名為“復國”的理念支撐著。
任何敢質疑的人,都會被道琛視為絆腳石除去。
盡管是百濟復國的王,扶余豐此時也不敢違逆道琛。
隻得心驚膽顫的退下。
心底深處,真有些擔心,這老和尚會不會有一天發瘋,想把自己也除去。
將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準?
……
崩崩崩!
粗如兒臂的弩箭,狠狠自弩機中射出,劃過百十米的距離,直貫入城牆中。
高句麗人以箭聞名。
城下這數千高句麗弩箭部,形成的箭雨壓製,比上萬人的箭手還厲害。
唐軍經過一夜的廝殺,建制已經被打亂。
此時面對混雜在百濟人中的高句麗弩箭,居然被壓製得抬不起頭來。
更為嚴峻的是,弩箭釘在牆城上,成為天然的攀爬階梯。
叛軍不需要攻城梯,僅憑徒手便可以攀爬上來。
“殺殺殺~”
戰場上,濃煙滾滾。
因饑餓而兩眼發紅的百濟饑民,被軍官在後面驅趕著,如行屍走肉般,麻木的向著泗沘城,一批又一批的不斷湧上來。
唐軍城中稀稀落落的箭,根本無法阻止這些餓得失去理智的叛軍。
無數衣衫襤褸的流民,湧到城下,手腳抓著那些弩箭向上爬。
有的人被自己的箭釘死在牆角。
血水湧出。
後面的人卻仿佛看不見般,踩踏著前人的屍體,不斷向前。
“衝啊!打破泗沘,大家就有吃的,否則統統餓死!”
“要糧食,打破泗沘城!”
“城裡有吃的,有熱飯熱菜!”
各種蠱惑的聲音,在饑民中回蕩。
這是宛如地獄般的慘景。
崩崩崩~
弩箭瘋狂的瀉向泗沘城。
剛有唐兵士卒趁著間隙站起,想要射箭還擊,便被弩箭穿透胸膛。
堅韌的衣甲也無法阻擋弩箭帶來的巨大勢能。
身體像是紙糊的一般,被撕成兩半
城頭血雨迸濺。
幾名唐軍士卒將燒得滾燙的開水從城頭澆下。
哧啦聲響中,下方爬城的饑民被燙得皮開肉爛。
一股肉類被燙熟的異香,從城下蒸騰升起。
然而這種味道,卻隻讓唐軍覺得反胃。
“金汁!快派人搜集金汁送上來。”
“熱油沒了,水也快沒了!”
“讓人去拆房子,這邊需要滾木和擂石!”
唐軍城頭,此起彼伏的傳來沙啞的呼喊聲。
城下亂軍中,有一雙冷靜如冰雪般的眼睛,靜靜的注視著一切。
就像是個局外人。
無論兩邊的人死傷多少,死狀有多慘烈,都不能打動這雙眼睛分毫。
“沙吒將軍,前方將士說,已經精疲力盡了,請求休息。”
一名傳令兵,跪在沙吒相如面前。
沙吒相如黝黑的臉龐,不見一絲情緒波動,只是一瞬不移的注視著泗沘城頭。
緩緩道:“傳我命令,有敢言退者,殺!將領死了,副將上,副將死了,營長上,營長死了,隊長上。
不攻破泗沘城,絕不收兵。”
“是!”
傳令的兵卒額頭上的汗水滾落下來。
只有他才知道,在這半年裡,沙吒相如收了多少亂軍和饑民,又從中挑選出過去百濟的兵卒加以整訓。
這支軍隊,是百濟最後的力量了。
若這支混雜在饑民中的真正精銳打光了,百濟,還有誰可以力挽狂瀾?
“還不快去?”
沙吒相如威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小兵一個激靈,慌忙爬起來去傳令。
剛剛跑到一半,陡然聽到一聲巨響。
小兵抬頭,看到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泗沘城的大門,打開了!
難道……
我們贏了?
我們打下故都城了?
小兵心中的狂喜剛剛升起,就聽到山崩海嘯般的呼喊。
從洞開的泗沘城大門,在初晨的雪白陽光下,一支全身披著明光甲的大唐鐵騎,伴隨著隆隆巨響,筆直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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