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李治的話,武媚娘略一思索,笑道:“三郎,熊津都督府的職責首要是鎮撫,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又有何不可?
再則如劉仁願奏折所說,可暫命阿彌為代都督,待百濟事定,便可取消,又有何好擔憂?
都察寺是惡犬,現在把這條惡犬放在敵國裡,豈非正合適?”
武媚娘的話,令李治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拍了拍掌:“媚娘提醒的是,臨時任命,暫代都督一職,無品無級,行不良人之事,對眼下的百濟,確實是一劑良藥。
如此,我才能將蘇定方抽出來,投入一場對大唐更重要的戰役。”
“三郎能如此想,我也替阿彌高興,他有能力,只是缺一個施展抱負的空間。”
“機會我給他,能做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了。”
李治意味深長的道。
正是有了這次李治與武媚娘的對話,熊津都督府代都督之職,才會落在蘇大為的頭上。
這本是無奈之舉。
王文度的暴斃不但引發半島新一輪的格局變化,而且也大出李治的預料,將他原本的計劃完全推翻。
大唐的名將能將不少,但每一個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去處。
不是想抽調,就能馬上抽出來的。
西邊,維護著大唐與波斯大食的貿易,河西走廊,草原諸部,這部份需要重點鞏固,包括安西都護府,一系列的舉措和人員,幾乎耗盡了大唐半數的力量。
此時在東邊,所能動用的力量,是有限的。
“陛下命我為平壤道總管,此次率軍前來,為的不是百濟,而是高句麗。”
劉伯英目光從蘇大為到劉仁願面上掃過。
整個公廨內的空氣為之一靜。
這個消息對蘇大為來說,算不上意外。
但在此時經由劉伯英的口說出,則有別樣的意味。
劉仁願反應極快,向劉伯英拱手道:“陛下的意思是要對高句麗用兵了?”
劉伯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顧左右而言其它:“去歲十一月一日,扶余義慈及扶余隆、扶余泰等五十八人被大總管蘇定方獻俘於東都洛陽則天門。
大總管前後滅三國,都活捉了他們的國王。
朝廷為慶祝攻滅百濟,賜天下大酺三日,並加授蘇慶節為尚輦奉禦。”
這消息現在還沒傳到百濟,以致於在軍中的蘇慶節自己都不知道,因為自己阿耶滅百濟之功,已經跟著雞犬升天。
“蘇定方戰功如此,軍中誰不羨慕,現在自英國公李勣以下,人人上表,向陛下獻言,願為先驅對高句麗用兵,以全太宗未競之功。”
這當然是表面上的一層理由。
更深層的則是,武人們需要軍功,軍事貴族必須尋找一個又一個的新目標去征服。
否則,養兵有什麽用?
這些軍中勳貴豈不是被邊緣化?
至少在這個階段,大唐的國策,還是積極向外擴張的。
也怪蘇定方滅百濟太過迅速,讓李治心下認為,自己的確是找到了滅高句麗的正確打開方式。
太宗時期,雖然也曾啟用張亮為水軍都督,水陸並進去征討高句麗。
但那時大唐水師的力量還是太弱,並沒有真正形成跨海大量投送兵力的能力。
但是到了李治這個時期,大唐水師已成。
滅百濟便是明證。
此外,佔有了百濟,便能從前後兩個方向,去夾擊高句麗。
這正像大漢與匈奴人爭河西走廊一樣。
“張掖”,張帝國之臂,斷去敵人的臂膀,讓帝國有能力伸出手,從敵人的弱點給予痛擊。
征服百濟的意義正在於此。
受到吞並百濟的鼓舞,李治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滅掉高句麗,祭拜太廟,以告慰太宗皇帝了。
“總之,征高句麗已經提上日程。
具體的方略,要等陛下進一步的詔令,我等隻用奉命行事便好。”
劉伯英撫摸著花白的胡須,目光又落到蘇大為的身上。
而蘇大為,此時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歷史上,顯慶五年十二月十六日,李治任命契苾何力為浿江道行軍大總管、蘇定方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劉伯英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程名振為鏤方道總管,率兵分道進擊高句麗。
龍朔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又以蕭嗣業為夫餘道行軍總管,率回紇等諸部兵進軍平壤。
五月二日,唐軍作戰部署發生重大變化,朝廷改命左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遼東道大總管、蘇定方為平壤道大總管、同中書門下三品任雅相為浿江道大總管,統率大軍及諸胡兵“水陸分道並進”,以討伐高句麗。
平壤即高句麗都城。
大唐此番布置,與征百濟時所動用的力量,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從始至終,在李治眼裡,只有高句麗才稱得上是大唐的敵人。
百濟,只不過是不聽話的屬國,不遵天可汗之命,所以略施懲戒。
現在,在懲罰過百濟後,大唐終於要對高句麗動手了。
李治很急,欲畢其功於一役。
這一次戰爭,他幾乎集齊了大唐現在所有能動用的能將、名將,光是大總管便任命了五位。
征百濟時,隻任命蘇定方一人為神丘道大總管。
這個重視程度,對比十分明顯。
正因為李治的戰略重心已經轉移到高句麗上,百濟在大唐軍事版圖上的地位,就便得有些雞肋。
既需要借助百濟的地利,為征高句麗提供輔助之力。
又不想也不能,投入太多的精力在百濟本土上。
是以,李治對百濟的配置,就有著他的考量和安排。
此時征高句麗為第一要務,不可能再另任大將,另投入大量軍力在百濟了。
劉伯英這支萬人上下的軍馬,既是龍朔元年大唐對百濟的第一批援軍,也可能是最後一批。
自己手裡掌握督察寺情報系統,對百濟這種戰地,行戰時管制,足夠穩定局面。
李治唯一擔心的,就是過度放權後,怕自己的野心如脫疆的野馬。
畢竟監察系統一旦松開控制,是每一個為上者所忌諱的。
奇怪,按李治那個步步算計的性子,為何會命自己為代都督?
此時蘇大為心中還存著疑惑。
卻見劉伯英向著自己道:“蘇代都督,我這裡,還有一封陛下給你的信。”
說著,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將,從身上取出一封被木匣封口,施以朱泥印戳的密匣,將其交到蘇大為的手上。
“陛下說了,此信隻由你一人看,蘇都督可查看印信。”
說這話的時候,劉伯英臉上流露出一絲羨慕之色。
一朝天子一朝臣。
像他這種老將,李治會用他,但永遠不會像對蘇大為這樣,引為心腹。
別說劉伯英,就是一旁的劉仁願同樣羨慕。
他的境遇和劉伯英差不多。
看著蘇大為驗過印信,捏碎泥封,取出裡面的密信。
兩員老將都自覺的退開一些。
讓蘇大為獨自看皇帝陛下給他的信。
蘇大為一目十行的看完這封由李治親手寫給他的書信,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精彩。
劉伯英和劉仁願雖然站遠了些,但一直是暗中觀察著蘇大為臉上的表情。
如果李治是用勉強和親近的用語,那蘇大為的表情一定是十分振奮和鼓舞。
如果李治用的是嚴厲,命令的語氣,蘇大為的表情一定是凜然,是謹慎。
可是現在,蘇大為的表情卻不屬於上面任何一種。
而是一種似苦惱,似釋然,又像是松一口氣的表情。
這讓劉仁願和劉伯英兩員老將,無法通過他的表情反推出,李治在這封密信裡,到底傳達了什麽樣的信息給蘇大為。
雖然猜不出來,但三人的關系與進公廨前已經改變。
之前,蘇大為僅為劉仁願手下的折衝府都尉。
但現在,他已經受到李治詔書,暫代熊津都督之職。
這樣,三人的身份,已經算是同一層級。
總的來說,唐軍的軍製裡,都督府的地位弱於都護府,要受都護府節製。
比如大唐征服高句麗後,在遼東之地建起安東都護府,負責整個遼東的軍政大事。
在百濟的熊津都督就受其節製。
都督府的職能為:掌統諸蕃,撫慰、征討、敘功、罰過,總判府事。
屬於大唐設在百濟的管理機構。
如果是在內地,還會任命刺史。
都督府是大唐維持地方勢力平衡的裁決機構。
可以總判府事,可以敘功罰過,可以征討。
這個權力非常之大。
另外,大唐任命的行事總管,主要負責軍事征討,其軍事權力是大過於都督的。
都督執掌的主要是地方治安一類的戰爭。
唐朝的刺史相當於其它朝代的太守,為州的最高行政長官,相當於後世的市高官。
這三者側重各有不同。
現在在百濟熊津都督府中,蘇大為為熊津都督府代都督。
劉伯英為平壤道大總管,負責高句麗方面的攻略。
未來與他一齊行動的, 會有浿江道行軍大總管契苾何力、遼東道行軍大總管蘇定方、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劉伯英、鏤方道總管程名振,以及夫餘道行軍總管蕭嗣業。
至於劉仁願,身為嵎夷道行軍副總管。
嵎夷,古時指山東東部濱海地區。
《尚書·堯典》記載,羲和浴日的湯谷,在一個叫做嵎夷的地方。
“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
孔安國注雲:“東夷之地稱嵎夷。”
魏晉時期的扶余在中國史書中被歸為《東夷列傳》之一員。
所以此嵎夷道行軍總管,指的是對百濟及高句麗方面的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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