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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第54章 沐佛節
洛陽的夜色,火樹銀花,人流如織。

 此時已經是大唐總章元年四月。

 大唐正式有了“兩都”。

 舊都長安,與神都洛陽二都並舉。

 天下物議紛紛,有的說此舉乃是禍亂之源。

 有的說,洛陽豐饒,又有運河之利,龍氣東移,乃是利國利民之舉。

 無論如何,在這個熱鬧而紛亂的總章元年裡,大唐“日月”二聖東巡,已成事實。

 為賀東遷,聖人頒旨,即日起,洛陽解除宵禁。

 百官與民同樂,大慶七日。

 “去年元夜時,燈市花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隱約聽到一人吟出的詩句。

 換來周圍人群頻頻回首。

 “這位郎君詩作的真好。”

 “敢問郎君何名?可有婚配?”

 “吾家有女待字閨中,不知郎君可有意?”

 被一幫洛陽百姓攔住打聽的蘇大為,不得不快步從人群裡脫身出來。

 “嘻嘻,阿兄,你剛才樣子好狼狽啊~”

 聶蘇雙肩顫抖著,雖然極力忍耐,卻仍發出噗嗤笑聲。

 蘇大為苦笑著看了她一眼:“你方才還不是……快把面紗戴好。”

 比起蘇大為方才的狼狽,聶蘇在街上,才是引起轟動。

 她的容貌哪怕在洛陽市集上,也是最引人注目的明珠。

 方才引來無數百姓駐足圍觀,不知多少浮浪子想要親眼一睹芳容。

 還有一些高門大姓家的公子,也湊上來想打聽聶蘇的出身。

 最後是蘇大為拉起聶蘇拔足狂奔,又找了面紗鬥笠把聶蘇的面容遮住,這才遮擋了無數視線。

 就算如此,仍時不時的有路人的目光投在聶蘇身上。

 哪怕看不見臉,光從她曲線曼妙的背影,還有身上透出的氣質,就惹人遐想翩翩。

 “知道了,哥哥~”

 聶蘇挽著蘇大為的胳膊,故意拖長尾音,嬌糯可人的撒嬌道:“我與哥哥一同遊花街,別的妹妹不會生氣吧?”

 “哥哥給我買糖葫蘆,洛陽女子不會吃醋吧?”

 “哎,我挽著哥哥的手,其她女子不會生氣吧?她們好胸,不像我,只會心疼哥哥~~”

 蘇大為額頭青筋微跳:“你夠了。”

 大概是因為那次小蘇生病,蘇大為給她講了阿難與石橋的故事。

 現在聶蘇多了一個愛好,那便是纏著阿兄講故事。

 其實哪有那麽多故事可講。

 不得已下,也只有把前世一些見聞,說給聶蘇聽。

 哪怕就是講過一些離經叛道的段子,小蘇你也不能這樣。

 你這樣,與妖女何異。

 待晚上回家,大棒伺候。

 “走走,去白馬寺看看,那邊好熱鬧!”

 “今日不光是大慶,還有沐佛節。”

 周圍的人群發出議論聲,長街上人流湧動,向著同一方向前行。

 “阿兄,他們說什麽白馬寺?”

 “哦,那是東都的沙門祖庭,香火十分靈驗。”

 蘇大為回著聶蘇的話道:“四月初八是沐佛節,又稱佛誕,是佛陀的誕辰,沙門都有法會慶典,以前你在長安時沒過沐佛節嗎?”

 聶蘇卻不答,面紗上的一雙妙目閃閃發光:“白馬寺……香火靈驗嗎?”

 袖中的小手輕輕拉了拉蘇大為的手指:“阿兄,我們也去看看。”

 “好啊。”

 今日本來就是帶著小蘇一起賞花燈,感受一下神都洛陽的氛圍。

 如今聽她說想去看看白馬寺,自無不允。

 不過等等。

 “小蘇,你方才說香火靈驗……你想求啥?”

 “阿兄,別問了。”

 聶蘇臉頰微紅,神情羞澀中又有些扭捏。

 蘇大為極少在她身上看到這種神色,不禁起疑:“有什麽事不能和我說的?”

 “你忘啦,阿娘之前說的什麽?”

 聶蘇跺了跺腳。

 被她這一提醒,蘇大為總算是記起來。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不是別的,而是之前柳娘子搞出的烏龍。

 前次聶蘇突然暈倒,而且還對一些食物十分忌諱,一聞就想吐。

 抱孫心切的柳娘子簡直喜出望外。

 為此,還特意催促蘇大為找女醫,又不顧眼睛,親自為未來孫子納鞋底,縫小衣。

 結果空歡喜一場。

 精通女科的醫生看過以後,信誓旦旦的證明,聶蘇這身子,比少女還少女,簡直不像成過家的。

 那一夜,長安東市附近的豪宅高門,似乎都隱隱聽到新晉開國縣男的慘叫聲。

 據說是被柳娘子持著洗衣棒,攆了個雞飛狗跳。

 自那夜起,柳娘子就病了。

 患的乃是心病。

 對著蘇大為沒個好臉色,嘴裡念著不知有生之年,能否親眼看到孫子也世。

 古人的情感是樸素的。

 哪怕柳娘子沒念過書,也有一個傳香火的念想。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如今既已成婚,你又不是在外領兵,家中如此美豔嬌妻,不給老蘇家添丁進口,實在說不過去。

 若是無後,九泉之下,為娘怎麽有臉去見你蘇家列祖列宗?

 柳娘子只差要叫人教蘇大為如何“努力”了。

 聽說為了此事,她還特地請教了道門中精於房中術的道長。

 詢問什麽洞玄子十三技。

 真個把蘇大為弄了個後背生寒。

 起先是懵逼。

 接著是大怒。

 真男人不能說不行。

 老娘你這樣搞,簡直是不信我那方面很強!

 大丈夫叔可忍,嬸嬸絕對不能忍。

 聖人罰他禁足三月,剛好在家中補交作業。

 可惜的是,一晃三月過去,聶蘇的肚皮還是沒動靜。

 這就尷尬了。

 幸好,此時遷都,一番忙亂,又趕上赴任兵部尚書,然後舉家遷至洛陽。

 忙得雞飛狗跳,柳娘子一時也顧不上再催生。

 這讓蘇大為很是快活了幾天。

 結果又被小蘇舊話重提。

 一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生孩子的事,拜佛有什麽用。”

 “可是阿兄你剛才說香火靈驗。”

 “香火靈驗這個是人家說的。”

 “所以我們去拜一拜吧,也許有用呢?”

 “咳咳,佛陀自己都是拋家棄子,沙門法師都不成婚的,還能保佑咱們生孩子?這簡直是無雞之談!”

 “嗚~那阿娘問起來,我就說是哥哥不願意……”

 “願意,願意!咱們這就去!”

 一抬出柳娘子,蘇大為立刻投降了。

 他還記得,那一夜被柳娘子拿著大棒追得上躥下跳的恐怖。

 就算是異人,也怕親娘啊。

 跟著人流沿著長街向前,不多時,遙見一座大寺佇立,正是洛陽白馬寺。

 長街兩頭各式彩燈。

 將夜色照得燈火通明。

 陣陣頌經之聲,伴著青香從寺中直鑽入天。

 寺前遊人信眾,絡繹不絕,人聲鼎沸。

 白馬寺始建於東漢平十一年,據傳是佛教傳入華夏後興建的第一座官辦寺院。

 乃佛學在東土發源地,又稱“祖庭”。

 其“馬寺鍾聲”象征吉祥如意,被列入“洛陽八大景”。

 才到寺前,正覺遊人太多,有些煩悶。

 蘇大為一眼看到前方有熟悉的身影,不由伸手招呼:“大兄!”

 前方一位身材胖大的男子,回過頭來。

 此人雙眸炯炯有神,有如明燈。

 相貌寬和,頷下卷須兜腮,梳理得一絲不亂。

 左手抱著小童,右手牽著一位美婦人。

 正是狄仁傑。

 美豔婦人,是狄仁傑的妻子蘇慶芳。

 此時她的手,牽著一個十余歲的童子,是和狄仁傑的長子狄光嗣。

 懷裡抱著的,就是他們的二子狄光遠,年方六歲。

 聶蘇在袖下,輕輕擰了一下蘇大為。

 一雙眼睛裡,隱透著羨慕。

 你看看人家,都兩個孩兒了。

 蘇大為瞪了他一眼,拉著她大步迎上去,與蘇慶芳狄仁傑再次見禮。

 “大兄,你是什麽時候到洛陽的?”

 “昨日才到,趕著去吏部交接,所以沒顧上去尋你,你家宅子在哪?”

 “就在東大坊,巷中第一家。”

 “大兄你呢?”

 “我們住在……”

 蘇大為一邊親熱的與狄仁傑拉了拉手,一邊道:“大兄這次入朝,是補大理寺的缺吧?”

 “唔,還是左相閻立本推薦,任大理寺少卿。”一說起閻立本,狄仁傑濃黑的眉毛微微揚起,眼中閃過一抹感激。

 閻立本可以說是他的貴人。

 已經是第二次向朝中舉薦提拔。

 否則他也沒法從一個蜀中都督府法曹,一躍成為大唐中樞大理寺少卿。

 這是知遇之恩。

 “正好發揮大兄斷案的長處。”

 蘇慶芳在一旁微笑著看著兄弟倆敘話,一隻手溫柔的撫在自己的肚子上。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竟然是又有了。

 聶蘇一臉豔羨的上前,與她小聲說話。

 雖是入夜,因為解了霄禁,再加上白馬寺前沐佛節。

 遊人眾多,人聲鼎沸,一時將眾人的說話聲都壓了下去。

 狄仁傑兩個兒子,都把眼睛投在蘇大為身上,似乎對這位身材比父親更高大的年青貴人,充滿了好奇。

 蘇大為身高在後世接近兩米,哪怕在大唐,也是高大如小巨人一般。

 但他身材勻稱,氣勢沉斂。

 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輕盈而又暗蘊著爆發力的感覺。

 簡直就是一頭凶獸。

 但偏偏又沒任何殺氣和威脅透出。

 這只能說明,他已經修煉到返璞歸真之境。

 能夠欺騙常人的眼睛。

 “光顧與大兄敘話,險些忘了。”

 蘇大為一拍腦袋。

 他與蘇定方是師徒關系,與蘇慶節是兄弟,又與狄仁傑有舊,可以說是通家之好。

 此時才反應過來,居然沒給兩個侄兒見面禮。

 伸手摸遍全身,搜來找去,只找到一柄短刀勉強可以當做禮物。

 正在窘迫,聶蘇纖柔的小手自袖下伸來,悄悄往他手心裡塞了塊溫潤之物。

 蘇大為心中一寬,向小蘇笑了笑,將手中的短刀,與小蘇遞過來的玉鎖捧在掌中。

 “還是第一次見兩個侄兒,這刀與平安玉鎖,就當見面禮了。”

 “都是自家人,何須多禮。”

 蘇慶芳抿唇笑。

 她眼波瞥了一眼狄仁傑,見他微微頷首,便伸手接過:“既是阿彌的心意,我就代光嗣和光遠收下了。”

 說著,摸了摸狄光嗣的腦袋,將短刀給長子:“還不謝過小叔。”

 “謝小叔!”

 狄光嗣正是愛舞刀弄劍的時候,接過短刀愛不釋手,兩眼透著興奮的光芒。

 “哈哈,看來光嗣還十分喜歡這件禮物。”

 蘇大為伸手過去,拍了拍小男子狄光嗣的肩膀,讚道:“骨骼精奇,是練武的好材料。”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蘇慶芳秀眉微微一皺,接著舒張開來。

 她心道:自己蘇家本就是武勳出身,如今與狄郎君有二子,現在還懷了一個,將來總有一個,要繼承家學吧?

 眼見光嗣喜歡刀槍武藝,也到了該尋名師的年紀了。

 要說獅子身手也不錯,還有異人本事,但若與蘇大為比起來,又遠遠不如。

 心裡想著,她腳下輕踢了一下狄仁傑。

 嘴巴向狄光嗣呶了一下。

 暗示自家郎君。

 看看自家兒子,方才阿彌誇光嗣骨骼精奇。

 阿彌一身本領遠超獅子,若有他指點光嗣武藝,日後光嗣說不定也能當萬人敵。

 你看咱們兒子這麽可愛,你老婆我也這麽賢惠,我這個暗示這麽明顯,你不會不明白吧?

 狄郎君正與蘇大為肩碰著肩,指點著白馬寺中的香火,說著沐佛節的趣聞。

 被蘇慶芳腳下一踢,愣了一下,狐疑看了自家夫人一眼,點點頭,轉頭接著與蘇大為說話。

 蘇慶芳豎起耳朵。

 只聽狄仁傑道:“不想洛陽白馬寺香火如此鼎盛。”

 “是啊,看寺中的香火,直衝上天,有點可怕……”

 “阿彌,你也這樣覺得?”

 狄仁傑頓生知己之感,拍掌道:“這裡這麽多人,若是走水,真不知會添多少亂子。”

 “呃,大兄我和你想一塊去了,萬一失火,不光廟宇遭殃,這麽多遊人,只怕會出大亂子。”

 “不妨事,你看這兩邊巷道,只要給我幾個人,站在高處便能一瞰無余,再置數口大水缸,準備好沙土,保管安如泰山。”

 聽著狄仁傑與蘇大為侃侃而談。

 蘇慶芳先是愕然,接著是捂住額頭,感覺太陽穴在突突跳。

 她嫁給狄仁傑後,以前的火爆脾氣已經收斂了許多。

 但有時候,還是會被狄仁傑氣得七竅生煙。

 郎君什麽都好,但就是有一點,未免太過剛直了,許多女兒家的心思,他就那麽無視了。

 剛鐵直男妥妥的。

 “郎君!”

 蘇慶芳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玉足落在狄仁傑的腳背上,足跟左右旋轉。

 “嘶~~”

 狄仁傑一個激靈。

 慶芳,這是怎麽了?

 是不是我哪裡說錯話了?

 可憐日後斷案如神的大理寺神探,此時在娘子面前,只是一個寵妻狂魔罷了。

 待要發作,可一想到自家娘子那雙鐵拳,萬丈雄心立時涼了。

 還記得成婚不久,自己與慶芳有過鹽甜之爭。

 結果慶芳說不過,情急之下,上來一個貼身靠。

 他平日裡也有打熬筋骨。

 自問等閑三五人近不得身。

 但是在蘇慶芳一靠之下,整個人立刻飛出。

 直接被砸進牆裡。

 還聽到自家老婆得意洋洋的吹噓:“妾身這就叫打人如掛畫。”

 自那以後,狄仁傑就死了和媳婦理論的心。

 老婆永遠是對的。

 如果家中有紛爭,請參照此條。

 狄仁傑苦笑一聲,向蘇大為投以歉意目光。

 雖然還想與賢弟你討論一下安防和破案問題,但是先哄哄自家婆娘。

 不然今晚只怕葡萄架要倒了。

 “慶芳,你……”

 話音未落,陡然聽到人群中傳來呼叫。

 起先只是幾個人,接著是數十,數百,乃至整個白馬寺前的長街上,如山崩海嘯一般。

 順著喧鬧叫聲看去,只見白馬寺中,不知何時一道赤橙火光衝天而起。

 “真的走水了!”

 “不是吧!”

 蘇大為與狄仁傑兩人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覺得頭皮發麻。

 一股寒氣從腳下衝起。

 當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才是聖人頒布免除霄禁第一日,便發生這種禍事。

 眼下白馬寺前,遊人只怕成千上萬。

 這火若燒起來,不光會引發附近建築大火,只怕人群亂起來,一但踩踏,便會死傷慘重。

 聖人剛剛遷都,若出這等事,只怕又要被言官抓著做文章。

 天下本就因遷都而動蕩……

 “狄大兄,我去看看就來,小蘇,你幫我照看大兄。”

 蘇大為低喝一聲,不待眾人反應,向著著火的白馬寺奔去。

 此時遊人已經反應過來。

 呼喊聲裡,紛紛避讓大火,有些受驚的百姓,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被人推擠著倒卷而回。

 整個情況,如同營嘯一般。

 尖叫聲、哭喊聲,正在迅速擴散。

 妻子找不到丈夫,丈夫找不到孩子,孩子找不到父母,混亂混亂混亂。

 “阿兄!”

 聶蘇喊道:“我同你一起去!”

 聲音才喊出來,已經不見了蘇大為的身影。

 蘇大為完全是逆著人群奔向大火的方向。

 若是常人,被人群一衝,早就身不由己被裹挾著退下了。

 但他乃二品異人。

 已達傳說中“地仙”之境。

 身子一晃,人群波分浪裂,地面如龜蛇起伏。

 只是微露縫隙, 蘇大為一步跨出,便已消失不見。

 如同佛家神足通般。

 狄仁傑將懷中幼子光遠塞給蘇慶芳,擼起袖子厲聲道:“我也去!”

 “慶芳!”

 他看向妻子,一臉嚴肅:“照顧好孩子!”

 蘇慶芳懷抱幼子,手牽長子,雙眉揚起,豪氣萬千道:“郎君自去,別的交給妾身。”

 “慶芳阿姐,我,我也想……”

 聶蘇在一旁跺腳焦急。

 她想去找蘇大為,但方才蘇大為又托她照料狄仁傑一家。

 “小蘇你去阿彌吧,這點騷亂還不放在我眼裡。”

 蘇慶芳微微一笑,臉龐被火光映得赤紅,發絲飛舞在夜色下,英姿颯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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