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果所說的一切,蘇大為還是第一次聽說過。
雖然早知道騰迅與騰根之瞳的爭鬥。
但直到此刻才知,兩隻詭異大能的戰鬥,居然綿延了百年之久。
十八年前……
那一夜詭異出巡。
長安街上。
周良逃入水渠,而他則被那詭異黑霧所侵蝕。
慢著。
蘇大為猛然想到,自己轉生在這身體裡,還有騰根之瞳寄居進來,全在那一夜。
太宗李世民駕崩的那一夜。
他隱隱像是把握到了一點什麽。
但想要捕捉時,那個念頭又如流螢般,不知飛去哪了。
“騰迅與騰根之瞳的戰爭,與我無關,我的修為也與騰根之瞳無關。”
蘇大為的聲音,自黑暗中緩緩傳出。
“張果,不交出聶蘇,你就去死吧。”
篝火陡然熄滅,只剩一縷青煙升起。
……
“見過太史令。”
“老道已經致仕了,稱我一聲道長就好,葉天師。”
李淳風看向面前的一眾道人。
心中閃過種種猜測。
葉法善、潘思正、劉道合、任真子、羅公遠,五位道門真人,此時略顯狼狽。
不過在他們身後,還跟了新加入的十幾名道人。
看上去是洛陽各道宗宗主。
實力不容小覷。
“幾位道長從洛陽來的?”
“奉聖人之命,請開國縣公回去。”
葉法善苦笑道:“上有命,不敢辭,不知李道長為何在此?”
“哦哦,老道靜極思動,所以在這山裡走走。”
李淳風哈哈一笑。
葉法善與身邊諸道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看破不說破,很多事都是心照不宣。
葉法善目光在山邊看了一圈,突然道:“李道長,這裡的山……”
山石林木,皆化作焦土。
那是李淳風與張果在此短暫交手所致。
還好當時張果急著離開,沒來得及下殺手。
否則以李淳風老邁病殘之軀,結果如何,還真不好說。
李淳風目光微微一動,仰頭道:“這附近方圓百裡,以嵩山最高,最適合觀星,老道來此夜觀天象,倒是未曾留意這裡的情況,或許是遭遇了山火。”
葉法善、潘思正與劉道合等人臉皮抽了抽。
這老道甚是賊猾,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還在顧左右而言他。
這話只能忽悠外人,咱們都是道門一脈,說這些場面話又能糊弄到誰。
潘思正看了一眼葉法善,見他還沒說到重點,心裡一急,主動道:“我們是追著開國縣公而來,開國縣公又是追張果去的,李道長不會不知道吧?”
“哦,老道今日沒在洛陽城,不知發生了何事?”
李淳風故作驚訝。
葉法善也忍不住了,手掐指決,沉聲道:“李道長,咱們和開國縣公有交情,但是張果那老妖道則未必了。”
“那又如何?”李淳風收斂起了笑容,神情也變得認真一些。
“李道長你難道就沒發現?”
葉法善眉心豎紋紅得妖豔。
雙眸在夜色中熠熠發光:“張果出洛陽後是朝著長安方向去的,想自漢中入蜀。可他為何又出現在嵩山地界?”
這話,令李淳風心中一凜。
嵩山,在洛陽以東。
蜀中,是洛陽西面。
張果從洛陽西門走,那是入蜀的路,結果卻在東面嵩山現身,這兩個方位可謂南轅北轍。
隆隆~
天空劃過白電。
雷音滾滾而至。
蘇大為手抓著張果,臉上沒有半點欣喜,有的只有震驚和怒意。
那個一襲青袍,手持玉竹杖的張果老道,在他的手裡化作紙片。
不是誇張,而是真的化作了紙片人。
被蘇大為伸手掐住脖頸後,張果輕如無物,整個臉上透著陰冷的笑容。
然後,他就變了。
變成了薄薄的紙片。
那是一張符紙,就如他用幻術召來的青驢一樣。
“張果,你騙我!”
蘇大為隻覺得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的湧上頭頂。
無邊的怒意,如一隻怪獸自心中蘇醒。
憤怒中,手指指勁一吐。
那發出怪笑的符紙張果,瞬間起火燃燒,化為灰燼。
隆隆降~~
天空中,電舞銀蛇。
猶自聽到張果陰慘慘的笑音傳來。
“蘇大為,你境界雖強,但是與老道鬥,還是嫩了不少,老道百年修為,神通通玄,豈是你區區修煉十余載能比的?”
蘇大為仰首向空,迎著那些電光。
兩眼微微發紅。
在暗夜中,猶如騰根之瞳的血眼。
電光照亮了他的臉龐。
一片冰冷。
“張果,區區障眼法,能瞞一時,卻瞞不過一世,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奪回小蘇……待那時,我會親手擰下你的頭顱。”
濃鬱的煞氣和凶戾之氣,自蘇大為身上湧出。
那由戾氣混合生成的怪物,自蘇大為頭頂上方,翻湧著直衝上天。
“呵呵呵,好凶的煞氣啊,你能逃出老道這五行陣,再說這話吧!”
張果的笑聲倏忽遠去。
蘇大為的心頭幾乎被怒火吞噬。
但他立刻驚醒過來。
現在回頭想,恐怕張果從一早就打算拖延時間。
隻恨自己方才全心都在小蘇身上,而忽略了許多細節。
血液衝擊著全身的經脈,感覺太陽穴一漲一縮。
心臟在突突跳動。
蘇大為深吸一口氣,天視地聽的神通異能全數張開。
心靈不能被怒意蒙蔽了眼睛。
奪回小蘇,擊殺張果。
是此次唯一目標。
身為二品異人,號稱地仙之境。
一呼一吸間,思維和意識,延著地脈延伸數十裡外。
整個大地,便是他思維的延伸。
大家都是二品異人,張果雖然奸狡,但絕不可能自他的皮底下消失無蹤。
凡是過往,皆有痕跡。
就在蘇大為全力搜索張果痕跡時,突然發出一聲驚疑的聲音。
“噫!”
這附近的地脈之氣,頗為古怪。
那絕不是正常該有的氣息。
而是……
陣法!
無數念頭,如電光火石般在蘇大為腦海中激撞。
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張果的圖謀。
洛陽的地形!
洛陽身處群山之中,北面是邙山,東面和南面是嵩山。
南面自近而遠,還有箕山、外方山、伏牛山。
西面還有熊耳山、崤山、中條山。
洛陽在群山包裹中。
與關中四塞之地不同。
洛陽的山與山間,有通路,有古道。
既有秦塞之堅,又有四通八達,貨物轉運之便利。
蘇大為此時剛過嵩山。
是在嵩山、箕山、熊耳山之間的盆地內。
而他用天視地聽搜索張果蹤跡時,突然發現崤山、熊耳山、外方山、伏牛山與箕山五座大山地脈相聯,化為一座完整的陣勢。
而陣勢所針對的,便是他蘇大為。
張果最後那句“你能逃出老道這座五行陣,再說這話”,現在看來,便是指這座法陣。
以五座巨山地脈為陣,將所有的天地之威,一齊壓在蘇大為的身上。
“張果!!”
無邊的怒火,自心頭噴發。
就在此刻,頭頂上方紫雷橫空,化為電龍。
五座高山的氣脈凝結如實質,高空中隱見山峰起伏如怒。
空空空空~~
那沉重的壓力,仿佛蘊含著五座巨山千萬年的重量。
一齊向他肩頭壓下。
箕山、外方山、伏牛山、熊耳山、崤山。
恰如人的五指,向著蘇大為緩緩合攏。
天空,電蛇狂舞更急。
虛空中,隱隱看到一尊大能,伸出巨掌,將蘇大為攥在手心。
“蘇大為,你逃不出老道的掌心!”
“任你神功通玄,二品境界,如何能掙脫五獄!”
“乖乖被鎮壓!老道念上天之德,還留你一命……”
張果陰險的聲音,自那尊大能口中吐出。
蘇大為上一世曾看過西遊,知道孫悟空最後是被如來以五行山鎮壓。
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在大唐,居然也會有如此離奇遭遇。
五座巨山形成的重力法陣。
不是五行山,勝似五行山。
“山若壓我,我便踏碎這山!待我出陣,必殺你!”
蘇大為帶著無邊怒意的聲音,回蕩在群山之巔。
喀嚓!
地面轟然崩塌。
雲霧翻滾,仿佛受到無形重力牽引,向著陣眼中的蘇大為,咻咻下鑽。
“妖道!你壓不住我!我必殺你!!”
蘇大為低聲咆哮。
背上隱見一隻巨鯨翻騰。
嘩啦~~
四周的元氣如汪洋巨海,沸騰跌宕。
就在此刻。
堅硬的大地,仿佛化作了泥沼。
蘇大為雙膝發出可怕的響聲,被頭頂五座巨峰的幻影壓住身軀,不斷沉沒。
嗚~~
虛空中的巨鯨,掙扎著,發出不甘的悲鳴。
……
喀嗒喀嗒~
青色強驢兒在山道吭哧吭哧的邁著四蹄。
馱在它背上的聶蘇身體隨之微微晃動。
長長的黑發,如瀑布般垂落。
“師父,您可真神了!”
清風在一旁豎起大拇指吹噓道:“我聽說那蘇大為在洛陽可是凶惡得狠,不但敢與李敬玄作對,還一怒打殺了白馬寺的和尚,嘿嘿,白馬寺四聖僧頗為有名呢。”
“貧嘴!”
張果用玉竹杖輕輕抽了一下清風的屁股:“蘇大為的厲害,又何止是殺四聖僧,只怕這天下,能擋住他的人,已不多了。”
清風揉著屁股,不忘拍馬屁。
“他再厲害,不也中了師父的計,被困在五行法陣裡。”
一邊說,他一邊回頭望向來的方向,抽了抽鼻子:“五行山大陣,只怕他會被活活困死在裡面。”
“錯。”
張果搖頭:“你不知二品異人的厲害,這五座山,能拖住他幾日就不錯了,想殺他是千難萬難……”
說完,張果白眉忽然一動。
在天空閃過的電光下。
他的臉上露出奇詭的笑容:“這幾個臭道士,不去追蘇大為,卻追老道做甚?”
“啊師父,又有道人追上來了?不會是李淳風吧?”
清風有些驚懼。
想起之前李淳風的神通手段,心頭微微狂跳。
“不是李淳風。”
“哦,那還好……”
“比李淳風還難纏。”
“咳咳!師父,您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啊!”
清風劇烈咳嗽著。
卻見張果伸出綠玉竹杖,在地上橫豎劃了幾筆,猶如劃出棋盤。
又在上面點了幾點。
“他們境界差老道一品,想追上來,也不容易,就讓他們在迷陣裡,慢慢玩吧。”
綠竹杖輕輕一點。
嗡~
遠處群山之巔,仿佛共鳴一般,發出一聲輕響。
氣機隨之改變。
二品異人,可稱地仙。
張果修煉百年,早已是二品巔峰。
只差一個機緣,便可突破二品,直達一品真仙之境。
這一步,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有可能一朝頓悟。
也可能直到兵解,也無法突破。
他現在,求的就是一個突破機緣。
無論是從蘇大為身上,還是從聶蘇身上,只要能得到突破機緣。
就算與天下為敵,也再所不惜。
“何人能敵得過,對長生的渴望啊。”
張果悠悠歎息,輕輕拍了拍青屁股的屁股:“強驢兒,我們走快些,快點回蜀中,老道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哧昂~
青驢支棱起長長的驢耳,仰天大叫。
“這強驢兒脾氣比我還大。”
清風在一旁碎碎念。
“師父,你就不能快些使神通,把咱們搬運回蜀中道場嗎?”
“你懂什麽。”
老道白眉一皺:“如果只是你我二人,倒可以使些神通手段,但是帶了這聶蘇小娘子,老道的法術就不靈了,只能用青驢馱著她……”
他搖了搖頭,想說什麽又住口。
清風扁扁嘴道:“咱們倒成了西行的玄奘了,空有神通,只能一步步向西走。”
“玄奘西行嗎?”
張果撫須點頭道:“你這麽說,倒也有點那個意思。”
他還想說什麽,卻是突然臉色一變。
“不好!”
手裡的綠玉竹杖,用力抽在青驢的白臀上,口中呼喝:“強驢兒,快跑!”
清風看得瞠目結舌,還來不及問,就見張果提著衣擺,健步如飛的追上撒蹄狂奔的青驢,在蜿蜒的山道間,轉瞬去得遠了。
“師父,等等我!”
清風嚇得大叫一聲,拔足就追。
才奔出幾步,突然聽得一聲巨響。
轟隆~!
腳下地皮突兀地一跳。
他驚駭的向後看去。
卻見漆黑的夜色,一隻巨鯨扶搖直上九天。
黑暗的天空,為巨鯨光芒所奪。
巨鯨憤怒嘶吼,陡然化形為鵬。
隱隱看到那光下,有無數山頭被打碎。
鯤鵬之相!
清風失聲尖叫
“蘇大為他……他出來了!”
……
無數碎石迸飛。
仿佛末日。
遠在長安和洛陽的太史局欽天監星官,同時看到這一幕奇景,並為之記錄。
“總章元年,有星自地出,其象如鵬,爾時天崩地裂,五山傾覆……”
箕山、外方山、伏牛山、熊耳山、崤山。
這圍繞洛陽的五座高山,其山脈地氣被張果用通玄手段,行搬運之法,將重量一齊壓在蘇大為身上。
卻不料蘇大為恐怖如斯。
竟然短短時間裡破陣而出。
在空被撕碎的能量,瘋狂肆掠。
一時狂風怒號,龍卷飛旋。
五山傾塌。
環繞洛陽的五座古山,從最高峰處,一一坍塌崩碎。
若從天空俯視細觀。
每座山峰上,崩塌形狀,都像是一個人的拳印。
乃是被大能以拳擊碎。
洛陽城外百裡。
律宗、法相宗、淨土宗、華嚴宗等高僧大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巨響。
無不面色大變。
抬頭看天。
群星搖曳,星落如雨。
無數帶著烈焰的碎石,在空中劃出道道光線。
煙塵遮天蔽日。
眾僧一時面面相覷,心中驚駭到極點。
更遠一些。
葉法善、潘思正、劉道合、任真子等道門天師真人,還在迷陣中掙扎尋找出路。
聽到巨響自陣外透入。
眾道面面相覷。
葉法善以手指在袖中起課,佔得一卦。
旋即臉色大變。
“不好!”
“葉天師,佔得何卦?”
任真子在一旁問。
葉法善臉色陰鬱,緩緩搖頭:“天機難測……”
“那我等……”
“還要追蘇大為嗎?”
“追。”
葉法善咬牙道:“貧道隱隱有一種感覺,若是此次機緣,我們一定會後悔。”
僧道們看不見的地方。
天地最黑暗的角落。
無數黑霧翻卷。
從中響起似人非人的歡呼。
“那是星君,是蘇星君的氣息。”
“哈哈哈,熒惑星君說得不錯,蘇星君,果然是我族的救星。”
“他的實力橫壓天下,就算張果那怪物,都得躲著他!”
“有蘇星君在,我族複興,指日可待!”
嗚嗚嗚~~
黑霧中,無數血芒亮動。
萬千詭異喜極而泣。
……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光馬不前。
打破五行山大陣,蘇大為挾著滿腔怒火,向著張果急追。
很快便過了長安地界。
不及休息,又一口氣追入了秦嶺。
老妖道的氣息,是在秦嶺深處消失的。
沿路上,蘇大為察覺到了葉法善他們的氣息。
這夥道士似乎被困在了某處陣法中,一時轉不出來。
這些與蘇大為無關,他也沒多停留,徑自穿過。
只要不是影響他找小蘇,那些都無所謂。
秦嶺實在太過高大。
據傳是昆侖山脈的延續。
昆侖山有著“萬山之祖”的美譽。
而秦嶺,則被稱為華夏龍脈之根。
是為龍脊。
一直追到最高山巔。
抬目四望,但見群山皆白,天地銀妝素裹,山舞銀蛇。
蘇大為終於累了。
就算是二品異人,他仍是人。
方才連番大戰,又打破五行山之陣,一口氣追到這裡。
他終於感覺到真元近乎枯竭。
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深深疲憊感,令他的腳步不覺慢下來。
大雪皚皚。
蘇大為獨自一人在蜿蜒的山中行走著。
追尋著時斷時續的一點痕跡。
之前被怒火煎熬的心,一點一點沉靜下來。
四周清冷的雪,白得發光。
猶如明鏡。
這種環境,使他想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隨蘇定方征西突厥,翻躍金山時的情境。
“為何會被張果擄去小蘇?”
“小蘇的秘密,已經藏了十幾年了,終於到藏不住的時候了嗎?”
蘇大為在心中問自己。
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
小蘇的身世一但暴露,就算這次奪回來。
以後也會有各種敵人層出不窮吧?
殺戳不會停止。
以自己目前二品境界,真能護住小蘇嗎?
方才張果問我修行之路,我的路是什麽?
修行很難嗎?
應該是很難。
可為什麽自己能在十幾年裡,達到少有人能到的二品境界?
是因為騰根之瞳嗎?
並,並不只是那樣。
回想走來的路,自己是如何踏上修行路的?
是如何修煉,一步步達到異人二品的?
他的心不斷下沉。
在雪中緩緩獨行,不斷思索著這個問題。
腦中像是有兩個人的聲音。
一個不斷的發問。
一個對發問,做出回答。
“我本來,只是一個穿越客,或許是因為騰根之瞳與騰迅的戰鬥,撕裂了空間?總之我誕生在這個世界,附身在蘇大為的身上。”
“起初我小心翼翼,用一個後世中年人的眼光,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那時我很害怕,我怕這個陌生的世界,怕被人識破身份,把我當妖怪給除掉了。
所以我萬分小心,十分低調隱藏,好在柳娘子不曾懷疑。”
“一直到什麽時候?對了,一直到發現武則天,竟然就是附近寺中的女尼,我生出了抱未來女皇大腿的念頭。
那時的想法是,只要抱準這根金大腿,以後就不用愁了,不求多富貴,但至少,可以安穩享受一世榮華。”
“這個念頭是從何時改變的?是了,是從在不良人中追查案子,查到高句麗鬼卒,才知這個大唐,不是我想的那樣,而是有詭異,有魔物,一個魔幻大唐。原本我應該更警覺,更敬畏這個世界。
但從發現自己有著超乎常人能力開始,心態,好像發生了改變。”
“我變得有些自大,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裡總覺得,自己與身旁的人是不同的。那不良帥什麽摩訶,都死在鬼卒手裡,而自己不但沒事,反而可以追殺鬼卒,那種超越常人的力量感,讓人迷醉。
那時甚至有一種,我誕生在這個世上,我果然就是氣運之子的想法。”
“待到遇見李大勇和丹陽郡公,踏足修行路,真正摸到異人門徑,學會鯨息之術後,那種感覺越發強烈。”
“所以在救李治時,我甚至不把這個新晉大唐皇帝放在眼裡。與狄仁傑一起救被冤的武媚娘時,甚至敢劫獄。
有何不敢?
這個世界,是異人的世界,是詭異的世界,我有力量,就足以橫行無忌。
這有什麽不對嗎?”
“不……其實是不對的。後來從丹陽郡公,和李大勇的嘴裡,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麽簡單。
強大如袁天罡、李淳風、丹陽郡公,依舊依附地朝廷,乖乖為李效力。
一個個強大的異人,都要在大唐的規則之下。
甚至詭異,都不得顯聖鬧事。
這是人間帝王劃下的規則。
是丹陽郡公,讓我知道,什麽是大唐的規則。”
蘇大為踩在積雪裡,在延綿蜿蜒的山徑間,一邊走,一邊回憶。
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
“郡公說,人,只是一個字,就算是異人,修為通天,也做不了什麽。人的世界,是許許多多的人,有大能,有聖人,有帝王,有將相,有無數多的百姓,他們聚在一起,方才有了律法,規則,方才有了這個精彩的世界。
許多人在一起,便是眾。
有天地,有眾生,方才有如今大唐的興盛。
所以,他們這些經歷過戰亂的異人,大能,紛紛出仕,願為大唐效力。
因為經歷過亂世,知道單獨異人的能力,只能破壞,無法建設。
而人族,從黑暗的上古時代,蓽路藍縷,能逐步變強,站在眾生頂峰。
就是因為規則、律法,因為有帝王。
才有了強盛的帝國。
而無數大能甘心出仕的帝國,是這世上最強大恐怖的巨獸。
沒有任何人能夠破壞。
我當時在想,那不就是國家意志,國家機器麽?
後來慢慢知道,皇帝身邊有異人組織,有百騎、緹騎。
不良人裡也有異人,有大能,甚至有像鬼叔那樣隱世的大能。
朝臣中,也不乏像丹陽郡公這樣的異人。
上上下下,無數人,無數機構,共同組成了大唐。
這真不是,一個人,輕易能夠毀壞的。”
“從那以後,我收起了輕慢,收起了自以為了不起的傲氣,開始學著理解這個大唐,觀察這個帝國。
在玄奘法師座下聽經時,他教我鎖住心猿和意馬。
從那時起,我好像就把所有的念頭,都鎮壓在心底,去慢慢磨煉這顆道心。”
“有一陣子,那滋味可不好受啊。一方面做不良帥,要受同僚的排擠,一方面,又要查案,還要幫著媚娘阿姊,去與長孫無忌這種大人物對抗。
是了,那時自己還微不足道,但一隻蝴蝶扇動的翅膀,也足以戳痛長孫無忌這種人。
也在在那個時候, 蘇定方和郡公都勸我,不妨從軍,避免在長安的漩渦。
我也發覺,自己心裡並不喜歡朝堂那種爭鬥。
從隨蘇定方征西突厥,中間又發生了好多事。
對了,從軍後,自己的修為進境提升極快。
張果說是不是騰根之瞳幫我開了掛?
當然不是。
自己從騰根之瞳那裡,只不過習得幾套煉體術,所有的修為進境,皆來自心境的提高。”
“對,我現在的修為,是因為心境到了,自然水道渠成,你說是嗎?”
蘇大為轉身,面對自己的影子。
黑色的陰影緩緩蠕動著,化作一個人形,立了起來。
沉默著與蘇大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