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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第102章
“既然苯教供的是詭異,既然騰根之瞳可以是佛,那麽聖女……也可以是騰迅吧?”

 吱呀~

 空氣裡,仿佛有一股看不見的陰風,吹吹吹動半閉的門扉。

 傳出令人牙酸的回響聲。

 行者低頭。

 桂建超默默咬牙。

 整個地宮,落針可聞。

 “鬼叔,你可以回答我這個問題嗎?”蘇大為目光平靜。

 他心裡已經有自己的判斷。

 從洛陽一路追蹤到這裡,其實這一路,他一直在思考聶蘇的問題。

 有一些,他以前不敢去深想,下意識逃避的問題。

 終究到了需要面對的時刻。

 桂建超目光從蘇大為身上,轉到聶蘇的臉龐上,遲遲沒有回答蘇大為的問題。

 蘇大為心下暗焦,催促道:“鬼叔?”

 “你一定要知道嗎?”桂建超抬頭,看向蘇大為,那眼中,隱隱透著一種神秘,懾人的光芒。

 “這對我,對小蘇都很重要。”蘇大為斬釘截鐵道。

 小蘇是聖女的孩子。

 若聖女是騰迅,那麽小蘇的身份則將是新一代騰迅。

 這一切的源頭,皆因苯教所供的乃是詭異。

 這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打的是佛祖名號,拜的卻是詭異。

 豈非佛陀圓寂時,魔王波旬所說:待你圓寂之後,後世千百年,我的徒子徒孫,會穿上你們的僧衣,混入你們教中。

 誰是魔,誰才是佛?

 桂建超臉上浮現掙扎之色。

 一直未出聲的行者,將鐵棒在地上重重一頓:“你不方便,讓我來告訴他吧。”

 咚!這一聲,像是敲在蘇大為心裡。

 令他心頭一凜,目光下意識看向行者。

 卻見行者微微搖頭:“不是。”

 不是?

 蘇大為頓時一愣。

 這不是,是說聖女並不是騰迅?

 自己之前猜測全是錯的?

 一時間,蘇大為有些糊塗起來。

 “行者師兄,你沒騙我?”

 蘇大為眸光大亮,猶如在地宮中亮起兩枚小太陽。

 這光芒,並非一般元氣精芒,而是陽神高度凝聚,足以刺透人心的天眼。

 行者在他熾烈目光下,神色坦然:“不是。”

 這一次,行者的語氣,越發肯定。

 桂建超在一旁,神色微有些古怪,但也點頭道:“聖女,的確不是騰迅。”

 聖女不是騰迅。

 那聖女是誰?

 聖女若不是騰迅,為何會被苯教供奉的一群詭異之中?

 蘇大為心頭疑團不但沒有解開,反而更多。

 “鬼叔,行者師兄,我們相交十幾年,不想在此打啞迷,把你們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蘇大為懷抱小蘇,聲音懇切道:“算是幫我,也幫小蘇。”

 若聖女不是騰迅,那意味著他之前的判斷,錯了。

 “我有不得已之處。”

 桂建超臉上掙扎色更重,沉吟道:“我不能說。”

 “你不能說,我來說。”

 行者將鐵棒扛在肩上。

 向著蘇大為眥牙一笑,這笑容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你想知道什麽?看在法師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訴你。”

 這一刻,蘇大為竟從這天產石猴猙獰的笑容裡,察覺到一絲溫暖。

 他頷首致謝道:“騰迅的真身,我並不關心,但是小蘇的事,我不能不管。我想找到苯教聖女,讓她救治小蘇。”

 “你怎麽能肯定,那位聖女能救小蘇?”

 “我聽說過,苯教聖女一脈相傳,既然前任聖女能活下來,就代表,小蘇身上的問題,一定有解決的辦法。”

 行者點點頭:“我明白了,小蘇的母親,那位聖女就在……”

 “磐陀。”桂建超出言打斷,看向行者的目光,透出憂慮,微微搖頭。

 鬼叔,你在顧忌什麽?為何要打斷他。

 蘇大為雙眸微微眯起,心中有些不悅。

 你既是我鬼叔,以咱們的交情,以你照顧小蘇多年的情份,在這個時候,你豈能不與我站在一邊?

 行者眼中金芒微閃。

 看透蘇大為心中所想,拄著鐵棒笑道:“你也不用生老鬼的氣,他與我在此靜修,都答應了人家不得泄露半個字,否則必受反噬,粉身碎骨。”

 行者說的輕松。

 但蘇大為心中卻一震。

 反噬?粉身碎骨?

 行者與老鬼,都是當世少見的大能。

 至少三品境界。

 甚至行者的境界,這些年還有提升。

 也就是說,要令行者粉身碎骨的存在,至少是二品,甚至是一品,才有這資格。

 “鬼叔、行者師兄,有我在,誰也傷不了你們分毫。”

 蘇大為輕拍懷裡的聶蘇,嘴角挑起淡淡微笑。

 這是一品真仙的強大自信。

 “我如今,也是一品境界,就算有一品大能在這裡,我也能護著你們。”

 行者與桂建超對視一眼。

 後者不但沒有開心,反而越發憂慮。

 這個神色,令蘇大為心頭微沉。

 一品還不足以護住你們嗎?

 難道對方的實力,還在一品之上?

 行者張口,剛要說話,手臂被桂建超一把抓住:“說出來,你就死了。”

 行者搖頭輕笑,瘦骨嶙峋的身子,一時間猶如萬仞高山,充滿堅韌,昂揚,不屈之意。

 “我早就活得夠了,只是想見一下世間最高之山,如今既已見過,亦複何求?”

 這話,令桂建超露出一絲悵然之色。

 幽深眼瞳中,綠芒閃動,點頭道:“好。”

 他松手不再阻攔。

 行者向一臉驚訝的蘇大為道:“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告訴你,聖女的真身就在……”

 “師兄!”

 蘇大為忍不住開口打斷。

 雖然他對自己有著絕對信心,但以桂建超和行者的眼力,都認為說出來會死。

 那……

 就在這一瞬間,地宮腳下,那朵金花突然發生詭秘的變化。

 它在飛快旋轉。

 整個地宮如壇城般詭異華麗的礦沙紋繪,隨金花不斷旋轉,如同漩渦。

 “小心!”

 蘇大為低喝提醒行者和桂建超。

 自身元氣,早已如巨浪般洶湧而出。

 一品大能的領域,籠罩整個空間。

 包括地宮中所有疊加在一起的小世界,平行空間,全都被領域所壓製。

 這處苯教地宮充滿神秘,蘇大為開始都吃過一些小虧。

 自然不敢有任何大意。

 耳中聽得隆隆之音。

 令蘇大為驚愕的事發生了。

 盤坐在地宮兩端,先前那矮小如外星侏儒骸骨的屍骸,突然跟著震動一齊喀喀作響。

 兩具遺骸,各抬起一隻白骨森森的手臂,同時指向一個方向。

 蘇大為!

 被這兩個不知死去多少年的骸骨指著。

 而且明明沒有任何生機,沒有任何活著的氣息。

 就是純粹兩具骨骼。

 這種感覺,實在難以形容。

 “裝神弄鬼!”

 蘇大為心念一動,真元早如潮水般撲上去。

 兩具骸骨本就腐朽脆弱,被真元一壓,瞬間坍塌粉碎。

 化為一堆白骨碎片。

 蘇大為眉頭皺得更深,看看自己。

 目光從自己身上,落到懷裡的聶蘇身上。

 剛才那兩具屍骨,指的究竟是自己,還是懷裡的聶蘇?

 對了。

 蘇大為抬頭,發現行者與桂建超臉上都是一片平靜。

 絲毫沒有被方才的變故而驚訝。

 “鬼叔,出了什麽事?”

 蘇大為才問出來,就見行者扭頭看來,伸著一根毛茸茸的食指在唇邊:“噓~”

 什麽意思?

 老鬼刻意壓聲音:“她來了。”

 誰來了?

 蘇大為有點跟不上他們的節奏。

 地板上金花圖案已經綻放到極致。

 陡然有金色光芒層疊吐出,猶如真的綻開一朵花。

 從那光芒中,有東西正在緩緩升起。

 蘇大為抱著聶蘇,猛地後撤數丈,警惕的看向金花中升起之物。

 隻留意四周,卻沒防著這圖案下面,還有空間。

 以自己的神識,方才都沒發現異常。

 究竟是什麽東西?

 行者和老鬼各自站在金花兩邊,雙眼直視著那金花中心升起的東西。

 仿佛他們早就知道會有東西出現。

 蘇大為心頭生出更多疑惑。

 金光氤氳中,隱隱見到一大塊透明如水晶的東西,徐徐升起。

 那是……

 一大塊水晶?

 隨著水晶不斷升起,可以看到水晶裡還有東西。

 那是一個人的臉。

 水晶裡有人!

 巨大的水晶完整升起,足有四丈高,兩丈寬。

 這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壁,或者說,它是一座水晶棺。

 水晶中,有一名女子被凝固著。

 寒霧圍繞水晶,一時看不清面目。

 蘇大為輕吹一口氣。

 咻~~

 一股柔和暖風吹過。

 水晶上的冰霧霎時散開。

 露出一張如花嬌靨。

 那裡面赫然是。

 聶蘇!

 蘇大為幾乎聽到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這聲音是如此的響,以致於整個空間都像是隨著一品大能的心跳,動了一下。

 呯咚!

 這一瞬間,黃河水在暴漲。

 地脈在跳動。

 遙遠的地方,有山傾崩。

 而蘇大為,也終於從一瞬間的恍惚中,回過神來。

 不是。

 水晶中那人,雖然與聶蘇幾乎一模一樣,但年紀不對。

 聶蘇直到如今,仍如少女般。

 而水晶中的“聶蘇”,面容雖完全一樣,但那種風韻氣質,給人感覺猶如熟透盛開的花朵,已到生命中最絢爛的時刻。

 小蘇跟她比,還太青澀稚嫩。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蘇大為篤定道:“聖女。”

 是了。

 這水晶棺中的人,必然是小蘇的母親,苯教聖女。

 若非是小蘇母親,這天下,又怎麽會有如此相似的兩人?

 但,若她真是苯教聖女,為什麽會在這山中地宮腹心?

 為何會被藏在地宮金花下?

 又是誰將她封印在這冰棺中的?

 當年苯教苦苦想尋回聖女,可曾知,聖女就在神女峰聖地中被封印著?

 以蘇大為的能力、眼光,早已一眼看出,聖女現在完全失去知覺。

 她就像是被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蟲子。

 時光永遠停留在,被鎖入水晶中的瞬間。

 ……

 鏘鏘鏘鏘~

 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粗重鐵器磨擦的聲音,將李治從半睡半醒中驚醒。

 他揉著昏沉的額角,向站在階下掌燈的太監含混問道:“王承恩,王承恩,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叫了兩聲,四下無人應。

 李治不禁有些著惱。

 雖為帝王,仍有些起床氣。

 “王承恩,你這狗殺才在做什麽?連朕的話也敢不回。”

 這一下,終於有人理了。

 一盞油燈隨著階下人,搖搖晃晃的上來。

 卻不是平日服侍的老太監王承恩。

 而是一個小宮女。

 身子瘦弱窈窕。

 手裡捧著一盞精致小巧的鯨油燈。

 唇如塗珠。

 鳳眸靈動。

 眉心以朱砂繪著盛放的花瓣,十分醒目。

 不知為何,李治覺得這小宮女有些眼熟,卻也不以為意:“王承恩去哪了?”

 “聖人忘了?前幾日有波斯總督卑路斯請求內附,聖人下旨,設立波斯都督府,令王承恩帶聖旨去安西大都護行所傳旨,並為監軍。”

 小宮女年紀雖小,口才卻便給。

 寥寥幾句,便將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李治扶著陣陣疼痛的額角,依稀有些記憶,似乎是有這麽件事。

 那卑路斯據說是吐火羅以西,名波斯國的王儲。

 前些年國中遇到大難。

 新崛起的大食國攻破波斯都城泰西,國王伊嗣俊殉國。

 卑路斯做為王儲繼任國王,一邊率殘軍退守抵抗,一邊尋求援助。

 原本是向吐蕃國求救。

 畢竟吐蕃離得近。

 但不曾想,波斯使節才到高原,卻驚聞吐蕃已經被大唐攻滅。

 滅吐蕃者,乃大唐一位年輕將軍,名蘇大為。

 消息傳回去,卑路斯又驚又恐。

 吐蕃國的強大,他是清楚的。

 但強大的吐蕃,居然被一名年輕的唐將,一兩年內打到滅國。

 那大唐又是何等的強大?

 經過一番問詢,找到波斯一些年長智者和商人問過後,才知道大唐的情況。

 原來在遠東之處,有比波斯和大食更富饒強盛之國。

 想要挽救波斯,希望不在吐蕃,而在東方的大唐。

 卑路斯一邊極力抵抗,拖延時間,一邊向大唐接連派出使臣。

 往返數年,波斯的版圖被大食殘噬殆盡。

 卑路斯一路從波斯退至吐火羅,向唐境遷徙,直至進入大唐藩屬,突騎斯的領地。

 若再退,只怕要退到怛羅斯和碎葉水附近了。

 直到這時,大唐聖人李治,才收到姍姍來遲的來自波斯末代國王卑路斯的來信。

 並同意收留。

 順便,下旨設立波斯總督府。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盡管近兩年李治連番受到蘇大為叛唐,自己病痛折磨、沙門勢力大損,等衝擊。

 但他仍舊是極具雄心的帝王。

 開疆拓土之心,從未熄過。

 原本以為,吐蕃和吐火羅,就是大唐版圖的盡頭。

 現在來看,在極西之地,仍舊有大片富饒土地,或許可以……

 李治收回了思考。

 他感覺頭痛欲裂。

 一邊艱難吸氣,一邊向小宮女道:“皇后何在?喚她過來,我,朕不太舒服。”

 “聖人,皇后在處理極重要的朝政,恐怕不能過來了。”

 “什麽?”

 李治勃然大怒。

 他自從修煉那金剛六如的密宗“移識”之法後,情緒越來越暴躁。

 原本調養不錯的頭風之症,再一次襲來。

 聽得小宮女的話,一時頭痛欲裂,厲聲道:“好大的膽子,你叫什麽?朕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替皇后做主?來人,來人!”

 回答他的,是小宮女咯咯嬌笑聲。

 “聖人呐,您不記得我了?奴婢上官婉兒。”

 小宮女盈盈下拜,雙眼媚眼橫波的斜來:“吾父上官儀。”

 李治面色微變。

 上官儀?

 他記起來了,那個曾被自己做宰相培養,後來因與王伏勝暗中勾結,彈劾廢後。

 結果自己一道旨下去。

 上官家就灰飛煙滅。

 上官儀的女兒,居然混到宮裡做了宮女?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朕怎麽不知道?

 無數疑問從心頭湧出。

 李治終於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不對,不對!

 鏘鏘鏘~~

 那種磨刀聲更近了。

 像是將橫刀,一下又一下,在粗礪的大石上反覆刮擦,直至擦到鋥亮如水。

 一道雪亮的刀光,映入李治眼眸。

 李治大驚,向後跌跌撞撞退去。

 他依稀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身披明光鎧,手握橫刀站在階下。

 一個日夜在心頭縈繞,令他做夢都驚懼而醒的名字,一下子衝出口。

 “蘇……蘇大為!”

 ……

 萬裡之外。

 明月照亮巴顏喀拉山上的積雪。

 皚皚白雪,猶如玉人梳妝,在夜下分外妖嬈。

 在這積雪之下,深達千百丈,一種超出世俗理解,常理之外的聖殿地宮中。

 金花圖案中心,矗立著那高大的冰晶。

 行者、桂建超,與蘇大為三人,正好以品字型,圍著這冰晶。

 地宮幽靜得可怕。

 也沉悶得可怕。

 蘇大為心中各種念頭紛遝而來。

 一時竟忘了說些什麽。

 終於,終於找到聶蘇的母親。

 但這謎題不但未解開。

 反而更加令人困惑。

 “聖女?這便是苯教聖女?她……不是詭異?”

 這句話出口,蘇大為才意識到,自己還不是聶蘇母親叫什麽。

 但是看聶蘇與聖女的容顏,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確定是母女無疑。

 不然天下哪裡找這麽相似的兩人。

 蘇大為將神識掃過去。

 想透入冰晶中的聖女,察探一下她身體狀態。

 其實要細究,這番舉動有些無禮。

 以大能神識內視,什麽衣物都直接穿透,等若空無一物。

 有些尷尬。

 但現在聶蘇昏迷不醒,聖女也被人封印在冰棺中。

 蘇大為心情之焦急,自不待言。

 就在神識擴散出去瞬間,行者與桂建超幾乎同時臉色一變,急喝道:“不可!”

 遲了!

 神識與那冰晶相撞,並沒有如蘇大為想像般的穿透進去。

 相反,發生劇烈的褶皺與扭曲、震蕩。

 嗡~~

 整個地宮發出劇烈顫抖。

 隆隆有聲。

 頭頂上方,灰塵砂石簌簌掉落。

 地動山搖。

 “停下!”

 行者鐵棒一揮。

 桂建超曲指一彈。

 鏘!

 一聲尖銳鳴響。

 蘇大為神識一卷,將二人真元吞沒。

 神識瞬間收回。

 這般收發由心,行者兩眼一張,眼眸中金芒暴射。

 桂建超瞳中鬼火瘋狂跳動。

 雖然方才蘇大為說過自己已經是一品大能。

 但兩人離開蘇大為才多久?

 短的如桂建超,也不過是一兩年時光。

 長的如行者,也才六年。

 六年前,蘇大為才是什麽境界?

 如何能從一個中等的異人,一躍成為力量金字塔的頂點,俯瞰眾生?

 不可能!

 縱然是以石猴之能,面對境界在自己之上的存在,也沒看出虛實。

 直到此刻,方才知道蘇大為所言不虛。

 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阿彌,你真的,真的已經……”

 行者呲起尖牙,搓了搓牙花。

 有些牙酸。

 也不知是羨慕還是感概。

 而另一旁的桂建超,神情就精彩了。

 那張臉,活像是變臉一樣,各種情緒依次浮現。

 扭曲至極。

 “不到兩年,才不到兩年,你真的是一品了?”

 桂建超喉結蠕動:“是不是騰根之瞳助你成就一品?”

 蘇大為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而是轉頭轉向身後。

 他來時的向。

 叩叩叩~

 敲門聲。

 在這個時候,在這深不可測的山腹地宮之中,竟有了敲門聲?

 月色,寧靜的照在巴顏喀拉山的神女峰上。

 忽有烏雲飄來,遮住朦朧月光。

 隱隱好似有什麽龐然大物,從雲中飛過。

 地宮中。

 三名道人,相互攙扶著,站在最深地宮的入口,一邊好奇張望,一邊難掩面上尷尬。

 左邊的李淳風,撫著胡須,認真解釋道:“阿彌,我們非是要跟著你,而是那日在積石峽處,感受大能之威,實在令人驚怖,一時好奇,所以跟上來看看。”

 李客師扶著袁守誠道:“還有這袁老道,那日只因看了那東西一眼,眼睛也瞎了。”

 袁守誠破口罵道:“賊你媽,老道也是命中該有此劫,不過就算沒了眼睛,老道還有一張嘴,不耽誤喝酒!”

 所有人的視線,瞬間全集中在袁守誠那張皺紋堆堆,花白胡須不知沾了鼻涕還是口水,混結在一起的臉。

 這是喝酒的事嗎?

 好像在袁守誠那裡,與喝酒相比,變成瞎子不值一提。

 當然,修為到他這種境界,各種識感之強,哪怕看不見,也不影響日常。

 只是看著老道原本黑色的眼珠,如今蒙上一層白翳,如同白內障病人般。

 還是讓人不由唏噓。

 蘇大為的目光,從袁守誠,到李客師臉上:“所以郡公,你們就一路跟蹤我來了?”

 “咳咳,不要說得那麽難聽。”

 “哪有什麽跟不跟的,大路千萬條,恰好同路罷了。”

 “呸,隻許你蘇大為來這裡找騰迅,就不許我等來看一看詭異中至強?”

 三名老道,李淳風還要點臉。

 李客師臉皮略厚。

 而袁守誠,那是徹底不要臉放飛自我了。

 蘇大為悶了半晌:“老袁,你眼睛都瞎了,你跟來這裡,你看得見嗎?”

 “老道我眼瞎,可心不瞎,不像有的人,眼不瞎,嘿嘿,心未必明。”

 袁守誠話裡有話道。

 “袁道長是什麽意思?”

 行者拄著鐵棒,笑著眥出白牙,竟有些陰森之意。

 “是以為我會害阿彌嗎?”

 另一頭的老鬼桂建超輕輕活動著手指。

 雖沒說話,但那手指鋒利,如同手術刀一般。

 似乎又見到當年他在長安,肢解犯人的風采。

 李客師推起鬥笠,眼中光華隱現:“倒不是說你二人會害阿彌,但你二人現在人家裡做客,只怕也做不了主。”

 這話說出來。

 整個地宮,似乎微微跳動了一下。

 蘇大為先是一怔。

 接著仿佛想明白了什麽。

 抱著聶蘇,背脊跳動,就要以龍形九變之術脫身。

 “阿彌,遲了啊。”

 桂建超臉上,流露出不知是惋惜,還是遺憾之色。

 “從你們進到這地宮中,就來不及了。”

 整個地宮劇烈蠕動。

 不,不光是地宮,所有的甬道、山石、整個神女峰,都在一齊蠕動。

 那是生命的律動。

 呯咚!

 呯咚!!

 一種心跳聲,從極深的地下,從一個龐然巨物身體中傳出。

 回蕩於巴顏喀拉山間。

 每一下,都極緩慢,有力。

 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從睡夢中醒來。

 李淳風三人被蠕動的甬道彈入地宮中。

 來的入口悄無聲息合攏。

 蘇大為此時反倒不急了。

 他抱著聶蘇,身形穩穩釘在地上。

 任地面起伏跌宕,任四周變化,始終屹立如松。

 他的目光掃過整個地宮,掃過神情複雜的行者和桂建超。

 再從一身狼狽的李淳風三人身上掃過。

 “所以……這是一個巨大的活物?我們,在它的腹中?”

 直到這個時候,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神女峰,或者說巴顏喀拉山,它的本體是……

 母親。

 詭異們的母親。

 它延綿不知幾千裡。

 伏於高原之上。

 一代代詭異,從它身上孕育出來。

 狼狽從地上站起身的李淳風,順手拉起袁守誠,又向一臉陰沉的李客師抱歉苦笑:“怪我,不一時性起,卻連累二位。”

 當日正是他提議,三人才折返,一路跟著蘇大為過來。

 卻沒料到,會同時葬身在這巨物腹中。

 袁守誠性烈,瞎著雙眼破口大罵:“呸,老鬼,熒惑,虧你與蘇大為相識多年,沒想到竟用如此毒計害他,簡直不當人子!”

 桂建超勃然大怒:“放屁,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害阿彌了?”

 “不是你騙他,我們能落入這怪物腹中?”

 “好了,都別吵了!”

 蘇大為一聲暴喝,壓住所有紛爭。

 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行者。

 “事已至此,也該出現了吧?”

 看似對行者說。

 實則目光透過行者,看向他身後那片地宮牆壁。

 原本看似石料,如今已是血肉在蠕動。

 幽幽的一聲歎息。

 從整個地宮,整個山腹中傳出。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個靈智生命的意識。

 “終於來了,我總算等到你了。”

 這聲音,直接進入腦海。

 蘇大為的腦海。

 李淳風、袁守誠、李客師和行者、桂建超等人,明顯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表情依舊。

 蘇大為眉心微微一熱。

 那種又酥又癢的感覺。

 無數熱量、血流,向著眉心積聚。

 仿佛那裡有一粒種子,想要破土而出。

 那是……

 騰根之瞳。

 蘇大為曾跟人說過,騰根之瞳不會再出現了。

 那是建立在一品大能的自信上。

 一品真仙,又稱無漏真身。

 身上任何一點,都在大能神識籠罩下,完美無缺。

 只要他不願意,哪怕騰根之瞳也無法從意識深處醒來。

 蘇大為的眉心蠕動。

 一條血眼細疑自眉心裂開。

 四周筋絡虯結,不斷延伸。

 眼看那血眼想要睜開。

 蘇大為一聲怒喝:“定!”

 將要張開的血眼,硬生生停住。

 然後一點點收縮,直至消失不見。

 所有人被蘇大為身上,方才瞬間湧出的暴戾,黑暗氣息給嚇到了。

 就算再遲鈍,以現場諸人的能力,也明白蘇大為身上發生了什麽。

 方才騰根之瞳想要蘇醒,但硬生生被蘇大為鎮壓下去。

 還沒等他們開口發問。

 蘇大為的雙眼,陡然射出強烈精芒。

 猶如虛室生電,照得地宮中,一片亮白。

 那是震驚的反應。

 不知何時,在冰晶棺旁,竟多出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全身散發出無法言喻,無法形容,光芒絢爛的女人。

 《百詭夜行錄》,排名第一。

 騰迅。

 “你終於來了。”

 騰迅面如觀音,籠罩在煙雲中,向著蘇大為發出歎息。

 行者鞠躬倒退。

 桂建超頭幾乎要觸到地上,緩緩後退。

 而李淳風、李客師、袁守城三人,做為大唐道門頂點。

 此刻,被巨大的震懾所懾服。

 被鎮在原處,動彈不得。

 這便是騰迅。

 “你知道我要來?”

 今天發生的一切遭遇,對蘇大為來說,完全是意想不到,也是顛覆。

 “所以,這整座神女峰,都是騰迅?”

 蘇大為向著煙雲中的那詭異大能提問。

 提問時,他並不確定,騰迅會不會回答自己。

 或者會怎樣回答自己。

 但是,那詭異中的頂點。

 超出蘇大為預料的存在,居然老老實實的想了想,然後平靜答道:“這裡,這山峰,整座山,都是我。”

 整座巴顏喀拉山,俱為騰迅所化。

 這該死的巨大。

 蘇大為的目光投向行者和桂建超。

 這兩位詭異大能,好像畏懼騰迅,已經退出很遠,低頭不敢直視騰迅。

 “所以現在在我面前的,是騰迅你的分神?”

 “是。”

 騰迅依舊坦然回答。

 分神,類似元神分出的念頭。

 不算是完整體。

 如果全部元神出竅,那便是陽神、陰神一類。

 騰迅知道自己要來。

 那麽行者、桂建超在其中,又扮演何種角色?

 這是個陷阱嗎?

 詭異的目地是什麽?

 “你為何知道我要來?”

 蘇大為終於問出自己心中縈繞的問題。

 “因為……”

 煙雲中, 那朦朧發光的騰迅,似乎回憶了一下。

 “因為你就是個怪物!”

 “你這怪物,究竟想把我們騙來此地做甚?”

 “究竟是有何陰謀!”

 袁守誠從地上彈起,破口大罵。

 才罵幾句,被李淳風給用力按住。

 被李客師死死捂住嘴巴。

 你可閉嘴吧。

 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

 哦,忘了你是個瞎子。

 這騰迅,實在是超乎想像。

 讓阿彌繼續問下去。

 問出結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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