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為身體蹲在大門前,一動不動。
高大龍有些不耐煩的走向他:“怎麽了,怎麽愣這了?要是看完了我們就走吧,這裡待久了讓我很不舒服。”
“大龍,你和小桑過來看看,你們能看到什麽。”
“什麽?”
高大龍獨眼裡閃過狐疑的光芒,他和小桑一左一右,圍著蘇大為,低頭看大門的位置,除了一些凌亂的腳印,並無其他發現。
小桑抬頭,有些驚疑不定的看向高大龍:“大團頭……”
這位蘇帥,該不會是瘋了吧?
怎麽感覺他從進來開始,就瘋瘋顛顛的,說的都是些聽不懂的話。
高大龍聽懂了小桑的意思。
他伸手揭開自己臉上那隻黑色眼罩,兩眼很是認真的看了看,地面、門背上,兩邊牆壁上,都有些噴賤的血漬。
但這種情況在房間裡倒處都是,並無甚出奇處。
他按下眼罩,伸手推了一把蘇大為的肩膀:“阿彌?”
蘇大為身子一晃,站起來道:“你們沒發現嗎?看看……”
他側身指著屋中的位置:“發現第一現場時,死者跪坐在那裡,頭顱沒了,然後這邊牆和地面,都是噴濺的漬,這個噴射形狀,說明殺人者是站在他身後揮的這一刀,只有站在身後,血濺出來才是這種樣子。”
這麽一說,高大龍和小桑都不由點頭。
他們都是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涯。
當年在豐邑坊為了爭奪地盤和利益,沒少跟人火並,對噴血的場景,簡直不要太熟悉。
“從這個痕跡,我還可以推出一點,殺人者並不是從大門出去。”
“如何證明?”
“你看,無頭屍體在房間裡,但是頭顱和凶手都不在房裡,照理應該是被凶手帶走了,我們先不管凶手是如何實現這個‘密室殺人’的把戲。”
蘇大為指著大門地面道:“如果是提著頭顱出去,那大門這一條路,應該會有滴血的痕跡。”
高大龍一怔,點頭道:“不錯。”
“沒有從斷頸處滴下的血漬,有兩個可能,要麽殺人者準備了箱子或者布包,將頭顱包起,這是一個可能,但我更傾向於殺人者並沒有從大門走出去。
殺人還帶著箱子?或者準備好裝頭顱的布袋?
這個有點太麻煩了,正常人很少會這麽乾。”
“也許凶手不正常呢?”
小桑忍不住說了一句。
他雖話少,但此刻已經完全被代入到蘇大為推理的案情裡。
“有這個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能如此冷靜一刀斬人頭顱的,如果說是精神不正常,那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蘇大為沿著牆壁,走到窗邊,看了兩眼道:“窗子這裡,也沒有滴血的痕跡。”
“會不會凶手真的將頭顱包裹起來了?”
“不,我想還有一個可能。”
蘇大為突然左右張望,似在尋找什麽。
“什麽可能?”小桑和高大龍忍不住同時問。
“還有可能,就是頭顱根本就沒帶出去。”
“不可能!”
高大龍斷然道:“那天倭正營裡的仵作勘察時我就在現場,搜索得極為仔細,若是頭顱真在屋內,不可能不被發現。”
“一般情況下是這樣,但總有意外。”
蘇大為的眼神很好,掃過一遍屋內,確認地面泥土被沒有被翻埋的痕跡,也就是說不可能將頭顱埋於地下。
牆壁有噴濺的血漬,也不可能將頭藏在壁內。
剩下的只有……
蘇大為抬頭望向房梁。
這個舉動,令高大龍和小桑不由也抬頭上看。
房間幽暗,頭頂上方的房梁處,更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一切。
“我有一種感覺,也許上去看看,就能找到頭顱,沒準還能解開這個‘密室謀殺’的局。”
蘇大為說著,與高大龍對視一眼。
兩人幾乎同時縱身,伸手一搭,翻上房梁。
上面的空間並不大,只能容人貓腰蹲著,腳下是縱橫成井字型的房梁,正好做落腳的支撐。
蘇大為蹲著身體,首先是用俯視的角度向下看。
不同的角度看房間,會有不同的感覺。
“大龍。”
“嗯?”
“如果你是殺人者,從這個角度看,是否很有掌控感?”
“有點。”
“悄然落在死者身後,出其不意一刀斬首,似乎也可以。”
“阿彌……你真是腦洞清奇。”
“一般一般。”
“但這樣無法解釋,為何蛇頭在自己家裡要跪坐在房間中央。”
“呃……”
蘇大為一時氣沮,他決定,暫時不去理會高大龍了。
他的視線開始聚焦在腳下的房梁上。
如果有藏東西,這上面會是不錯的地方。
想必,仵作也沒這個本事翻到房梁上來找。
身旁的高大龍也和他一樣的想法,目光順著腳下的房梁往前搜索。
梁柱上積滿了灰塵,很容易看出痕跡。
不論是手摸過,還是腳踩過,都會現出形狀。
小桑在下面抱著刀,靜靜等待著。
忽然,蘇大為停下了動作,雙眼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左手的方向。
井字型的房梁,一直沿延到那個地方,與牆壁相連。
那裡,似乎有些異樣。
高大龍抬頭,恰好看到蘇大為移動身體,以手腳並用的方式,仿佛貼著房梁移動的大壁虎,向那個方向移去。
“阿彌?”
“我……”
話音未來,突然,異變陡生。
眼前的黑暗,被一道光給撕裂。
光芒耀眼,伴隨著凌厲的破風聲。
不是光,而是一把劍。
一把隱藏在黑暗中的劍,突然刺來。
高大龍一聲怒吼,身上陡起變化,片片鱗甲浮現,十指暴突,脖頸變長,將要詭異化。
下方的小桑也是一聲悶吼,右手鬼爪突然變大。
那是一種危險的感覺。
致命的殺意,隨著那把劍,刺向心臟。
還在遠處的高大龍和小桑感受到這股致命危險,都不考慮後果的開始化形,更何況首當其衝的蘇大為。
所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一切都太突然了。
在這把劍出現前,蘇大為隻覺得那裡有些怪異,想著是否是藏頭顱的地方,怎麽也不會想到,會有一把殺機凜然的利劍。
有劍,就有人!
有人潛伏在房梁上,以蘇大為的異人實力,再加上高大龍和小桑這兩隻詭異,三人在房內這麽久了,居然毫無察覺。
這人究竟是誰?
他想要做什麽?
鐺!
一聲刺耳欲聾的金屬爆鳴聲,將一切思緒打斷。
電光火石間,蘇大為手中降魔杵化作臂盾,擋下了這一劍。
一股巨力透體而來,令蘇大為身不由己一個趄趔,險些從房梁上摔下去。
這個伏身蹲在房梁上的動作,不利於發力,平時也沒這麽練過,猝不及防下,卻是有些吃虧了。
唰!
降魔杵化作短刀,握在手裡。
橫刀太長,在這樣狹窄逼仄的環境裡,連抽出都很難,索性用降魔杵對敵。
剛剛穩住身形,還沒等撲上去,身邊的高大龍,早已化作一條半人半蛇的怪物,身體凌空撲向那潛藏在暗處的刺客。
蚺鬼的身形迎風便長。
蘇大為在心裡罵了一聲:沃靠!
耳中只聽一聲巨響。
那把劍化作一道電光,電光崩解,一化二,二化三,變化為無數細碎的劍雨,將高大龍覆在劍網中。
高大龍哪管這些,忍住切膚劇痛,身形越發膨脹。
他的四肢如蜥蜴般抱住一根房梁,上半身一晃,在劍雨切削中,血花迸現。
高大龍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雙眼凶光一閃,巨大的蛇頭向著對方一口咬去。
轟隆!
房頂破了個大窟窿,外面的強光透進來,令高大龍眼睛不由一花。
剛撲上來的小桑,巨大的鬼爪向著敵人方向一抓。
撕啦~
又是一聲巨響,房頂整個掀飛。
無數碎石瓦礫紛墜如雨。
蘇大為揮刀擋開,腳下一動,龍形九變。
人如靈蛇般從迸濺的碎石瓦礫中穿出。
待他站在塌了半邊的房頂四望時,眼中早已看不到任何可疑人物。
“尼瑪,怎麽可能跑這麽快!”
嘴裡罵了一聲,提刀正要四下搜索,就見高大龍頂著碩大的蚺鬼腦袋,從房頂破洞鑽出。
一股強烈的腥氣彌漫。
他嘴裡蛇信咻咻吐著,口吐人言道:“人呢?”
“沒看到,我去搜搜看,你快恢復人形。”
說著,他提刀躍下,繞著院子找了一圈,又翻牆在附近街巷搜索一遍,最後不得不頹然放棄。
“人跑了?”
“可能藏起來了,我沒找到。”
蘇大為頗有些遺憾道:“這附近我不熟,也不知會藏哪。”
恢復人形的高大龍隨手將身上破爛的半截袖子撕下來, 跟著提刀在手的小桑踢開碎石,從房裡走出來。
他臉上的眼罩早就在化形時不知甩哪裡去了。
現在兩隻眼睛,看起來倒像是更凶惡一些。
兩隻眼中血光閃動,透著一股凶戾之氣。
“我們找到這個。”
小桑手裡提著一個布包,底下有乾涸成暗紫色的血塊。
不用說,這便是之前蘇大為要找的,死者的頭顱。
“房梁上?”
“對,掛在梁上,剛才房頂塌了,這東西就掉下來了。”
“媽的,還真是玩的小花樣,把頭顱掛在梁上,人從梁上走,讓人誤以為是密室殺人。”
“那人不會殺人以後一直藏在梁上吧?那豈非十幾天了?”
小桑臉現駭然之色。
讓他隱忍個三五天不動,等待對目標必殺一擊,他可以做到。
可十幾天在房梁上,不吃不喝且不說,人總要如廁和噓噓吧?
人有三急啊。
這麽長的時間如何能辦到?
這豈不是強人鎖男了?
“不,剛才向我們偷襲的人,不是凶手。”
蘇大為搖頭,斷然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