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書是不可能傳的,打死都不能。
若蘇定方真想傳兵法給蘇慶節,早就傳了,又怎麽會輪到蘇大為在這裡面多事。
之所以寧可傳裴行儉和蘇大為,都不教給自己親兒子,其中的心態蘇大為也能猜到一些。
很簡單,兵者,詭道也。
兵凶戰危,死生之大事,不可不慎。
蘇慶節其實不錯,但他還缺乏一點歷練,蘇定方的“侵略如火”他是學到了,學得太好了,性烈如火,脾氣上來什麽都聽不進,誰也拉不住。
這幾年在不良人的位置上歷練打磨,倒比之前收斂了許多。
原來的他,為了阿姊蘇慶芳能跟蘇大為當街撕殺,不惜暴露異人能力以及白頭,真個是天不怕地不怕。
正因為這種個性,蘇慶節便學不了蘇定方的兵法。
知子莫若父。
蘇定方清楚,以蘇慶節之能,做一將有余,但為帥則不足。
若是沒學自己的兵法還好,萬一學了自恃過高,那才是滅族之禍。
戰國時秦趙長平之戰,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緊急被趙王提拔為帥,替換老將廉頗。
結果一戰之下,敗於秦之戰神白起,趙亡三十萬人。
趙括自己也在突圍時被秦軍亂箭射死,可謂慘烈。
根源就是趙奢生前將兵法毫無保留的傳給趙括,卻沒有考察趙括實際用兵的悟性。
戰陣間,千頭萬緒,照搬兵書理論是沒用的。
一個決策錯誤,便是萬劫不複。
多少將星,在戰陣中隕落。
蘇定方,自然不願意蘇慶節走上這條路。
自己的兒子,非是學兵法之才,太過梗直性烈。
這是蘇定方的遺憾,也是慶幸。
至於蘇大為……
這小子運氣好到逆天了,憑那麽點人,硬是在金山腳下打出一個唐軍的前進基地來。
還與突厥人的狼騎打得有聲有色。
這就不光是能力,膽識,還有相當強的運氣成份。
運氣,也是考察能否成為名將的重要一點。
若運氣不好,再驚才絕豔,中途夭折的,也都走不到成長為名將的那一刻。
而在蘇大為身上,蘇定方看到了一切具備的條件。
一個人的才情、膽色,眼光見識,這一切都可以歷練,都可以打磨,哪怕大器晚成都可以。
但,只有運氣這種東西,是玄之又玄,無服捉摸。
若發現一個運氣逆天的人才,任誰都會青眼有佳,加倍栽培,直到這棵幼苗,長成帝國參天大樹的那一刻。
正如漢武帝手下的衛霍和李廣。
有道是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之前漢武帝下令征匈奴,李廣次次打仗,不是被俘,就是迷路,跟隨他的將士常常死散,只有他一個人逃出來。
而霍去病一出來,第一次亮相便深入匈奴人後方,打出個驚天戰績來。
被龍心大悅的漢武帝封了個冠軍侯。
此後霍去病每征匈奴,總能找到匈奴人的主力,把人家王爺貴族一鍋端,簡直是人形自走GPS。
這種逆天的運氣,哪裡去說理去?
運氣,玄之玄的命運,這東西有時候比實力更重要。
蘇定方斟酌了許久,認定蘇大為是有大氣運之人。
所以他寧可將兵法,傳給蘇大為,也絕不會傳與蘇慶節。
當然,這其中的細節,關系到這種唯心的氣運一說,便是蘇定方心中的秘密,不足外人道也。
從蘇府出來,看著日已近午,蘇大為摸摸肚皮,就在路邊攤要了份胡麻餅,點了份羊雜湯吃了起來。
味道也還湊合,沒有東胡同那家地道。
一邊吃,他心裡一邊想著案情的事。
別的事,現在都不如案情緊張重要,得想想辦法。
如果只能靠著明天燈坊和倭人的交易,未免太被動了,萬一真沒查到線索。
這案子該怎麽辦?
總不能讓崔六郎和周揚看笑話吧?
自己第一天裝逼裝大了,如果不盡快破案,那如何收場?
豈不是威信盡失。
蘇大為出神的想著,嘴裡雖然在嚼著胡麻餅,卻食不知味。
要不……
實在不行,自己再試著潛入東瀛會館看看?
不過對於能有多大發現,也不用抱太大希望。
這些倭人十分謹慎,多半不會露出馬腳。
蘇大為抬頭看天,忽然想到,自己是否遺漏了什麽。
倭人細作在大唐活動的目地,一直以來,自己都沒有仔細去想過。
按說,遼東半島上高句麗、百濟和新羅,因為離大唐近,歷史上高句麗被大隋和大唐都征討過,所以派細作入大唐,可以理解。
半島與大唐接壤,隨時需要知道大唐的動向,好及時調整策略。
可倭人這麽積極的入唐,派那些細作來,圖啥?
們派人來學技術,派遣唐史,大唐又沒什麽意見。
你來學就學唄。
隔著大海,大唐對倭國本土也沒什麽想法。
倭人的細作在大唐活動,戰略意圖是什麽?
他們想得到什麽?
想來想去,不得要領,除了以前巫女雪子提到過,貪圖自秦時傳下來的蘭池宮,不死金人,似乎還提到過什麽三神器。
再別的就想不到了。
不過結合歷史書上介紹,倭國與漢文明幾次交手,都是為了半島。
唐時的白江口之戰,倭國海國為救百濟傾巢而出。
好像有一種說法,日本天皇是從半島坐船飄到倭國列島的。
也就是天皇血脈,其實是有百濟血統。
蘇大為也不知這是不是真的,但倭國人對百濟對半島有染指的意圖,倒是真的。
大概,他們總覺得能向半島擴張,總以為能和中原文明掰掰腕子吧。
真不知這種自信從哪裡來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
這些倭人應該會很關注大唐對外用兵方面,特別是對遼東方向的軍事調動。
蘇大為想到這裡,若有所悟。
似乎抓到了一絲靈感。
記憶裡,大唐對高句麗的征伐,又快要開始了。
半島的局勢基本是百濟說,我要打新羅。
高句麗說,我幫著百濟打新羅。
然後大唐說,你們打新羅,我就打你們。
大體如此。
大唐對三韓用兵在即,這個時候,正是高句麗與百濟、倭國細作最活躍的時候。
如果針對軍事這方面入手去查細作的話,或許能抓到倭人的馬腳。
不止倭人,高句麗和百濟那邊也要提防。
自從永徽五年後,高句麗在長安建立的情報網幾乎被蘇大為一手破壞掉。
不過事情過了這麽多年,相信他們應該又建立起了新的情報機構。
有這個方向就好辦,把精力收縮一下,專門注意這個方向。
一頓飯食不知味的吃完。
剛剛付了銅錢,還沒想好接下來去哪,耳中聽到陣陣馬蹄聲,遠遠有人在馬背上喊:“阿彌!”
順著聲音看過去,眼睛被陽光晃得微微一眯,再睜開時,一眼看到馬背上坐著為膚色黝黑,身材削瘦,甲胄嚴明的中年將軍。
正是薛仁貴。
“仁貴。”
蘇大為向他拱手施禮。
馬上的薛仁貴微微一笑,回頭向身後的隊伍說了一聲,脫離隊伍策馬過來,翻身下馬。
與蘇大為碰了碰拳頭。
“你怎麽在這裡,沒去縣衙嗎?”
“今天輪到我休沐,你這是去哪裡?”
“哦,我奉陛下之命,送玄奘法師去新譯場,剛剛回轉,這些都是我的同僚,宮中的千牛衛。”
蘇大為點點頭,心知這些都是勳貴子弟,心下暗暗稱奇。
薛仁貴祖上雖然闊過,但是到他這一輩家道早已中落,三十歲前,過得困苦不堪,幸虧娶了賢妻,支持他參軍。
在唐軍征高句麗一戰中,又單騎突陣,落入太宗法眼。
只是太宗駕崩後,這些年他都是做為玄武門守備,值守玄武門。
說得那個一點,就是管大門的。
他在那個位置一乾就是十余年。
幸虧前些年在萬年宮發洪水時,他與蘇大為一起闖入殿中,救出了天子李治。
由此落入李治法眼。
眼下雖然還沒起用,但李治也時常交待一些任務給他。
可見是簡在帝心。
“對了阿彌,上次之後,我聽安文生說,你得了張寶弓,有機會讓我看看?”
“文生這個大嘴巴,我這幾天都沒看到他。”
“他去袁守誠那了,說是要研究下怎麽去吐蕃,說是要入什麽洞, 我也不甚清楚。”
薛仁貴不清楚,蘇大為卻是明白。
看來安文生又盯上巴顏喀拉那個山脈了,裡面特羅巴人留下的遺跡的確很神秘。
只不過如今那裡應該會被吐蕃人嚴密看管,想上去不容易的。
心裡想事時,聽到薛仁貴繼續道:“我還聽文生說,你三箭射倒了吐蕃人的獅子旗,那弓一定要給我看看,對了,他還說,你提到過我三箭定什麽,我何曾有過這樣的經歷?”
薛仁貴好奇的問。
“咳咳,別聽他的,估計他喝多了酒,又在胡亂吹牛了。”
蘇大為忙把話岔開:“你想見弓,有機會去我家,我拿你看。”
“行,那就這麽說定了。”
薛仁貴看了看天色:“我還要回宮複命,先不跟你說了,回頭去你家了再聊。”
兩人說完,拱了拱手,正要道別。
街道一頭,一輛馬車轆轆而來。
馬車形製特別,看其標識,明顯是宮中的製式。
車簾掀開,一張又白又胖,一團和氣的太監臉龐露出來。
見到蘇大為,這人眼睛一亮,尖聲道:“蘇郎君,可算找到你了,奉皇后之命,召你入宮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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