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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第91章 帝王心術
安文生的話說到這裡便是戛然而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然而蘇大為卻聽出了他話裡未盡之意。

 經過這數次的政治風波,蘇大為處在一個極尷尬的位置,全力向李治靠攏做帝黨吧,身上武後的烙印洗不掉。

 而武後……

 待新天子登基後,自然失勢,最多做個太后。

 這種局面,或許很快就會到來。

 畢竟就李治那身體狀況,實在無法讓人樂觀。

 所以蘇大為若想在未來的動蕩中,還能穩住自身局面,最佳的辦法,就是提前在太子那邊下注。

 與太子結下情份,混個從龍之功。

 歷史上,幾乎所有朝代都有天子還在朝,手下權臣便開始暗中投向太子,或倒向其他皇子,提前下注。

 這並不是那些人利令智昏。

 自然有其道理在。

 但是在大唐眼下的局面裡,就算投靠太子……

 也比較坑。

 李弘那身體情況,他和李治誰走在前面,真不一定。

 大唐雖然極盛,萬國來朝,疆域一千二百萬平方公裡。

 但大唐的內部,此時是一個極不穩定的狀態。

 至少是不確定的狀態。

 最大的變數就在於李治和李弘的身體。

 未來的權力更迭。

 必然會引發新的動蕩。

 當初李治借“廢王立武”,打壓關隴和山東貴族。

 那麽十幾年後,這些貴族門閥便想借機廢除武後,死灰複燃,重掌大權。

 此乃歷史必然。

 此次門閥在背後推動,也暴露出有些人已經按捺不住了。

 蘇大為微微抿了下唇,以目視安文生。

 後者自然的舉了舉杯。

 兩人相識相交十幾年,頗有默契。

 安文生看出來蘇大為不想在此時談這個話題。

 有些事,還是太過敏感了。

 蘇慶節和程處嗣暗中碰了一下眼神。

 兩人都察覺到了些什麽,但也不說破。

 只有尉遲寶琳渾然不覺,還在高聲酣呼,酒到杯乾。

 蘇、程和尉遲三人,與蘇大為是兄弟,從家世人脈來說,亦是盟友,有共同利益和情義。

 但若說到一些敏感話題,做為國公家族,與大唐一體,無論未來皇權如何更迭。

 只要這些國公家族不作死,就做個閑散貴族,也綽綽有余。

 因此暫時沒有蘇大為這種草根階層上來的壓力。

 而安家,不比那三家? 屬於較外圍的軍功貴族? 朝廷中樞的動蕩,對他們榮辱影響頗大? 再則安文生與蘇大為的關系更緊密些。

 有些話? 兩人能說,有其他人在場? 卻是不方便。

 ……

 夜鼓三更。

 庭院裡篝火余燼閃動著光芒。

 蘇大為腳步沉穩的從院外走回來。

 安文生正拿著一根木枝撥動著篝火,聽到聲音抬頭看向他:“人都送走了?”

 “都回去了? 明日有時間還要和他們商量下生意的事。”

 “那我安家也得參一份。”

 “財迷。”

 蘇大為笑罵了一聲? 想起當年初做鯨油燈生意時,為了籌錢,托安文生替自己賣畫的事。

 今時不同往日,他是不用為錢發愁了。

 “你腦子裡東西多? 做生意我不如你。”

 安文生大大方方的承認:“賺錢麽? 不丟人,反正若論貴族禮儀,詩詞百家,經史子集,你也遠不如我? 大家半斤八兩。”

 “神特麽半斤八兩。”

 蘇大為呸了一聲,一屁股在篝火另一頭坐下。

 同時動了動腳? 踢了一下挨在腳旁,正仰頭飲酒的高大龍:“讓讓。”

 “嘿。”

 高大龍挪了挪屁股? 放下酒壇,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現在說話可以自在點了。”

 他臉上的笑容? 總讓人覺得有點邪氣? 有時候甚至帶著一抹戾氣。

 這既有以前豐邑坊大龍頭? 留下來的江湖氣。

 又有血脈中蚺鬼的影響。

 李博坐在篝火的另一頭,他手裡拿著個小酒杯,與高大龍粗大的酒壇剛好相反。

 雖然手中杯小,但他喝酒也甚是瀟灑,一揚脖頸,酒到杯乾。

 四人在篝火邊重新圍坐一圈。

 “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吧。”

 安文生掃了一眼蘇大為:“如今的局面,必須得為將來打算了,你不是說過,不謀萬世,不足以謀一時嗎?陛下和太子的身體令人擔憂,如今朝堂上暗流湧動,你能避得了一次,未必還能避開下一次。”

 李博停下手裡的動作,目光看向蘇大為。

 高大龍也幾乎同時,抹了一把下頷的酒水,雙眼血芒閃動,看了過來。

 蘇大為平靜的道:“武後是不會輸的。”

 平靜的話裡,蘊含著極強大的自信。

 若說過去,他還擔心蝴蝶的翅膀,會改變歷史。

 又或者擔心一個有“詭異”的魔幻大唐,會和自己所知的歷史不同的話。

 此次上官儀廢後事件,令蘇大為意識到。

 或許細節上有不同,但在大事件上,這個時代,沒有跳出自己認識的那個大唐。

 既然如此,便不用多擔心未來。

 跟著武媚娘,緊抱武後的大腿,便會立於不敗之地。

 只是這番話,卻無法向在座的各人言明。

 因為這沒有任何道理,完全源自他後世的靈魂,對歷史大勢的把握。

 高大龍抬頭看了看天,仿佛喃喃自語道:“我不知道你這份信心從何而來,但若是我,是絕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他低下頭,衝蘇大為道:“若有一天,你露出頹勢,我會離開。”

 “我知道。”

 蘇大為並沒有太驚訝:“不光是你,若我這邊有危險,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自然要為家族和子嗣考慮。”

 李博在一旁舔了舔唇,眼裡有一種複雜的情緒。

 “郎君,何不學三國諸葛家,多方下注?”

 “李郎不必擔心,此事我自有考量,如果你有什麽想法,或者好去處,我會助你一程。”

 蘇大為目光轉向李博。

 “我能回大唐,全靠蘇郎君之力,客兒又是你的徒弟,我這隻螞蚱,生死都是與蘇家在一起了。”

 李博舉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不論將來如何,我都會替蘇郎君守好都察寺。”

 “我就不一樣了。”

 高大龍沉聲道:“都察寺那邊新來的少卿已經在架空和排擠我,與其鬧得難看,不如我自行離開。”

 “都可。”

 蘇大為點頭道:“大虎若不想繼續在都察寺,我可以幫他調回大理寺。”

 “謝了。”

 “咱們之間,何須客氣。”

 說完這些,蘇大為轉頭向一直沉默的安文生道:“文生,經歷最近些事,我心裡有些話想和你說,但又擔心有些犯忌諱。”

 “犯忌那就不要說了。”

 安文生撥了撥篝火,瞅了他一眼。

 見蘇大為微笑看著自己,無奈的投下撥火棍,拍了拍手道:“想說就說吧,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反正睡一覺起來,我什麽都忘了,就當做了個夢。”

 說完,安文生向李博和高大龍掃了一眼。

 高大龍提起酒壇站起來:“我找個地方獨自喝酒去,不參合你們的事。”

 李博也爬起來,拍了拍衣襟:“我也回去了,要是徹夜不歸,家裡婆娘又該埋怨了。”

 等兩人走後,安文生的目光轉到蘇大為身上:“說吧,要聊什麽?”

 蘇大為凝神細聽,確定方圓數裡,萬籟俱寂,蟲履蟄伏。

 這才向安文生沉吟著道:“老安,你說,陛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嗯?為什麽這麽問。”

 安文生細長的眼眸微開,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從這次回長安,到最近這次上官儀和李義府的案子,我越來越覺得……”

 蘇大為遲疑了一下方道:“若大唐是棋盤,上官儀和李義府、武後等皆為棋子,陛下,才是下棋的人。”

 “越說越玄虛了。”

 安文生皺眉道:“陛下那副身子骨,你說他掌著軍權我信,你說他還能在幕後下棋?怕是沒這個精力吧。”

 “是啊,若按常理確實如此,甚至如果只看這次上官儀的事,陛下都是被臣下,被武後逼迫的……迫不得已而為之。”

 蘇大為凝視著篝火的火苗,聲音漸漸低沉。

 “但有些事,若是連起來看,便會發現更多……”

 “什麽?”

 “你知道,我執掌都察寺,許多資料和卷宗,我只要想查,都能查到……我還是在查高陽公主的事,無意翻到秘檔裡關於高陽的卷宗,你知道我發現什麽?”

 安文生沒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向蘇大為。

 他發現,蘇大為身上得氣息越發幽暗和低沉。

 “房遺愛的謀反案,是永徽三年發的,而陛下曾在案發前,去探望過高陽公主……”

 永徽三年,冬十月戊戌,幸同安大長公主第,又幸高陽長公主第,即日還宮。

 ——《舊唐書高宗本紀》

 謀反案發作前,李治跑去見高陽,是為了什麽?

 同安公主是李淵的妹妹,李治去拜見一下奶奶,還算說得過去。

 但去高陽那裡做什麽?

 李治沒去看新婚不久的新城公主,或者另一個親妹妹城陽公主,反而跑去看高陽,還很巧,隨後謀反案就出來了。

 高陽公主是導火索,如果沒有高陽公主狀告房遺直,這謀反案至少沒這麽快被掀出來。

 那麽,狀告房遺直的想法,是高陽自己突發奇想,還是有人指點?

 需要說明的是, 房遺直當時是在隰州做刺史,本人不在長安。

 高陽要告房遺直非禮,只能等上元節房遺直回來過年,這短暫的時間窗口。

 錯過這個時間,就要再等一年。

 斷案就是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李治去見高陽時,說了某些話,比如:你想個辦法去告房遺直,我把爵位判給你,放心,我們是兄妹,我幫親不幫理,我啥為人,你還不知道嗎?

 否則,高陽公主瘋了,用自己的名節,去告房遺直?

 除非中了降頭,否則正常人沒這麽失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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