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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文生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之前蘇大為曾見過郭行真用“詭異“煉丹,覺得那種方式已經匪夷所思,有些令人頭皮發麻了。
但現在,在偏殿發現這沙門法蛻,則更讓人心驚。
“暫且存疑吧,這處先原樣複原,待確定郭行真不會回來,再詳細追查。”
蘇大為思索著道。
正想問問高大龍還有沒有別的發現,忽然聽到頭頂上傳來一聲清悅的鳥鳴。
抬頭看去,只見小紅鳥在上面拍打著翅膀,出聲提醒。
蘇大為心中一動,向外看去,只見碧姬絲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偏殿外。
“寺卿。”
“是郭行真回來了?”
“不是郭行真,看裝扮是宮中的。”
蘇大為略有些驚訝,向身邊的安文生和高大龍做了個手勢。
就在四人隱去身形不久。
老君觀的大門被人匆匆推開。
幾名太監伴著執金吾快步湧入,佔住院中。
太監們認準主殿的丹室,進去很是搜羅了一番,看樣子是取郭行真留在殿中的東西。
過了盞茶時間後,這些太監和執金吾又和來時一樣,匆匆離開。
整個道觀,再次冷清下來。
日頭夕斜。
老君觀外,蘇大為的神色有些異樣的走向高大龍和安文生。
“這些宮中人,來老君觀是做甚?”高大龍向他問道。
方才蘇大為說執金吾中有熟人,跟上去問問情況。
如今看他臉上的神色,似乎事情並不簡單。
“我先回都察寺,再入宮一趟。”
“怎麽?”
“太子病重。”
……
“弘兒,弘兒你覺得怎樣了?”
武媚娘守在太子李弘身邊,伸手握住兒子的手,臉上堆滿了焦急。
李弘的手摸著無比骨感,入手冰涼。
這絕不是一個健康少年人應有的樣子。
他靠在床榻上,面色慘白,嘴角猶自有一絲血沫。
兩眼無神的望著房梁,眼中似乎沒有焦距。
“弘兒……”
武媚哽咽著喊了一聲,扭頭向身邊怒聲道:“郭行真人呢?究竟來了沒有!”
“皇后,郭道長已經入宮了,不過他說丹藥沒有煉完,還有些藥材不齊,又差人回道觀取藥。”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郭行真人在哪裡?他的丹藥,弘兒需要他煉製的丹藥!”
“郭道長在殿外,陛下正在和他談話。”
提到李弘,武媚娘眼中的狂怒稍熄:“陛下也來了?”
“陛下早就來了,正在向郭道長問話。”
武媚娘張了張嘴,但又沒發出聲音。
她的頭腦冷靜下來,一時想到了許多。
再回頭看向李弘時,所有的思緒,都化作一聲哀婉的長歎。
李弘是她第一個兒子,在心理上,那種感覺十分微妙。
那代表她由一個女子,真正變成女人,變成母親。
李弘還是大唐太子。
若他有什麽不測,那對武媚娘將是天崩地裂般的撞擊。
“郭行真的藥到底行不行,為何現在太子的病勢一直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沉重。”
武媚娘低聲自語,眼裡,閃過一抹凜然。
“皇后,蘇大為求見。”
身邊使女的聲音,打斷了武媚娘的沉思。
她先驚後喜。
“這個阿彌,現在不召他,他都不入宮見我,今天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低頭看了看床榻上的李弘,見他情況暫時平穩,武媚娘定了定神,開口道:“讓他進來。”
過了片刻後,
只見躬著身子,縮著脖子的王承恩,小心翼翼的前頭領路。將步履沉穩,面色凝重的蘇大為,帶入殿中。
武媚娘伸手替李弘掖好薄被,起身迎上去。
“阿彌,你是聽到消息,來看太子?”
“阿姊。”
蘇大為看向眼前的武媚娘,心裡有些感概。
像這樣獨自入宮求見武媚娘,似乎近年來已經很少了。
這一幕,給他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只不過,當年只有他和武媚娘,如今,在殿上,還多了一位太子李弘。
光陰如白馬過隙,毫不停歇。
好在他和武媚娘,都屬於駐顏有術之人。
他是因為開靈異人,而且破突到異人四品,全身氣血遠勝常人。
至於武媚娘,大概是天賦異稟。
依舊保持著最美麗的模樣。
只是她的眼神,和過去已經不同了。
很多年前,蘇大為認識武媚娘時,她的眼神清澈、乾淨,不染一絲塵埃,充滿了斷因果的菩提悟性。
而現在的她,眼神比過去要沉澱了許多。
那雙眼睛,透出思慮、欲望、和一絲陰霾。
這雙眼睛裡,寫滿了故事。
蘇大為已經不知道,武媚娘究是以做皇后來參悟佛法因由,還是已經沉迷其中,忘記了自己的初心本來。
這種事,他不敢問,也沒必要問。
迅速收起這些雜念,蘇大為向武媚娘道:“既為了太子的身體,也有事想請教阿姊。”
“哦,行,那咱們去外邊聊聊,別吵到弘兒休息。”
武媚娘向外指了指,眉尖微蹙,像極了關心兒子的母親。
那種尋常人家的母親。
她臉上的擔憂不是假的,實在無法讓人將平日裡威嚴的武皇后,和此刻擔憂李弘的武媚娘給聯系在一起。
蘇大為略微低頭,看著武媚娘在太監和宮女開道下,在數名婢女在後面替她牽住裙角下,向外走去。
他小心的跟在後面。
外面的走廊和石板小路,穿過一處假山和小渠,來到花園。
園中種著四季常開不敗的各種花卉,景色極美。
然而武媚娘此時無心欣賞,回頭向蘇大為看過來:“阿彌,你對弘兒的身體,可有什麽好法子?”
“阿姊,我正為這件事想和你聊聊。”
蘇大為左右看了看,武媚娘會意,略微抬了抬手指。
四周陪伴的太監宮女散去大半。
視線裡,只有兩名小宮女和太監王承恩在附近,陪在武媚身邊。
“無關人等已經退下了,你可以說了。”
“阿姊,接下來我說的話,或許不太好聽,但我真心為阿姊和太子,還望阿姊不要怪罪。”
“你我什麽樣的交情?再說這些見外的話就矯情了,但說無妨。”
武媚娘向他略微嗔怪的看了一眼。
蘇大為抱了抱拳:“那個郭行真,我覺得他有些可疑。”
“什麽意思?”
“這幾天我在查高陽公主的案子時,發現郭行真和他手下的道人,與案子有些牽連,也曾暗中查過,曾見過一次郭行真煉丹,發現他有抓詭異入藥,這種手段……
今天我又偷入了道觀一次,在偏殿中,發現一名沙門的遺蛻,而且手腳有殘缺。
總之這郭行真身上迷霧重重,不可輕信。”
“我非不知。”
出乎蘇大為的意料,武媚娘眼神冷冽道:“此道人亦正亦邪,行事古怪,但為了太子的病,只要他的丹藥真的能治太子,只要不是太出格,我和陛下也都忍了。”
蘇大為眉頭微微一皺,心念電轉,改口道:“我正是懷疑他並沒有醫治太子的能力,他煉的丹藥,只能暫時壓製,但並不能根治太子的病,只怕會越拖越重。”
“你怎麽知道?”
武媚娘娘盯著蘇大為,眼神中已經閃過一絲惱怒。
蘇大為熟悉這種眼神。
這是一種身為人母,為了自己孩子,哪怕是傳銷,哪怕是騙局,都要病急亂投醫,都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
武媚娘並不是生氣蘇大為說郭行真如何。
她氣的是,太子被說成是絕症,被蘇大為認為無藥可醫。
哪怕真的是這樣,她也不願意相信和接受。
蘇大為攻擊郭行真,就是攻擊她心中僅存的那絲希望。
雖然不理智,但這亦是為人父母的執念。
是人之常情。
蘇大為不知如何跟武媚娘解釋。
他沒辦法說,自己是通過後世的記憶,記起李弘得的是肺結核。
這些統統沒辦法解釋。
只能沉吟道:“就眼前看,郭行真的丹藥,並沒有令太子的病真的好轉,每次發作都比之前更重。阿姊,你應該知道孫仙翁的能耐,我手下都察寺最近找到關於孫仙翁的消息,若你願意,我即刻命人將孫仙翁帶回長安,替太子醫治。”
孫仙翁,即孫思邈。
論名氣,他比那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郭行真可強太多了。
之前李治和武媚娘也不是沒有嘗試廣招天下名醫。
但像孫思邈,卻一直未能尋到。
蘇大為這話出來,武媚娘不由轉嗔為喜。
“此話當真?若能找到孫仙翁,那自然極好,阿彌你快命人傳孫仙翁入長安,有他替弘兒看病,那一定能保弘兒無事。”
孫思邈,出生於西魏時代,大概是公元五八一年。
歷史記載卒於公元六八二年。
壽元過百。
他自己在《備急千金要方》中說他是在一百多歲時著下此書,造福百姓。
隋大業年間,他遊蜀中峨嵋。
隋亡之後,隱於終南山,與高僧道宣相友善。
太宗李世民即位時,曾召至今師,以其“有道”授予爵位。
但孫思邈“固辭不受”,再入峨嵋煉“太一神精丹”。
顯慶三年,李治曾征召孫思邈入長安,居於鄱陽公主廢府。
第二年,李治召見,官拜諫議大夫,但孫思邈仍固辭不受。
並再一次入峨嵋煉神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