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縣,縣衙。
裴行儉有點焦頭爛額,萬分疲憊坐在後宅書房裡發呆。
長安縣接連發生變故,先是靈寶寺殺人案,死了一個先帝身前的美人,而嫌疑人卻是先帝身前的才人;緊跟著,在已經有證據證明嫌疑人清白的情況下,宗正寺卻堅持要處死嫌疑人,讓裴行儉頗感困惑。當然,他並沒有反對宗正寺的決定。
說來說去,這都是皇室內部的事情。
從入仕的那一天起,他就恪守一個原則,不要摻和到皇室之中的是非。
至於宗正寺為什麽要處死明空?
他並不在意,因為他從沒有在意過一個過氣才人的死活。
明空沒有過氣的話,自有皇帝決斷;明空既然已經過氣,那她的死活與他何乾?
可是沒想到在這之後,卻引發出一連串的變故。
先是長安獄女牢被焚燒,左衛中郎將,也就是他恩師蘇定方的女兒重傷。
雖然裴行儉不清楚蘇慶芳怎麽就成了內侍省掖庭局的典事,但他的態度很認真。
之後,靈寶寺再出案件。
先有聶蘇失蹤,後有德容失蹤。
沒等這兩個案子有結果,有發生了彌勒大殿被毀,似有詭異出沒。
案子呈報了太史局,原以為很快就會有結果。但緊跟著,蘇慶節發現了蘇大為的行蹤。
雙方在萬年縣的通善坊芙蓉巷發生激戰,蘇大為逃匿無蹤。
蘇慶節則被蘇定方召回家裡,好一頓訓斥。
之後,蘇慶節跑去昆明池和尉遲寶琳比武,雖大獲全勝,但也受了一點輕傷……
這一連串的事情,足以讓裴行儉手忙腳亂。
他接連被上官斥責,回到縣衙,依舊沒有任何的消息。
這也讓裴行儉有些頭疼,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去。是繼續追查?亦或者是不管不問?
就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蘇慶節卻跑來告訴他,他懷疑靈寶寺的僧人明真是真凶,要求入靈寶寺進行調查。我的個小爺啊,那靈寶寺雖然是佛寺,卻是皇家佛寺。
裡面的僧人,也都是以先帝生前的嬪妃為主。
已經接連出事,這個時候再大張旗鼓去靈寶寺調查,那不是調查,是打皇室的臉。
而且這個時候,估計靈寶寺方面也不會同意他們入寺。
蘇慶節還沒有安撫下來,靈寶寺又傳來消息:明真法師,失蹤了!
我的個親爺,這靈寶寺也太邪門了。
從明空明慧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五個人出事。
“獅子,你可以去調查,但是絕不能驚擾了寺裡貴人的修行?否則你爹都保不住你。”
蘇慶節道:“大兄放心,我曉得輕重。”
你要真曉得輕重,就不會在昆明池打得尉遲寶琳滿頭包了。
也虧得是這幾年鄂國公,老尉遲恭開始修身養性,沒有出來提尉遲寶琳討公道。否則的話,不僅是長安縣衙這邊雞飛狗跳,怕就連蘇定方那邊,也是不得安生。
可如果不讓他去,這小子說不定會偷偷摸摸跑去。
既然如此,那索性讓他去看一下。
裴行儉還派了陳十一郎和周良兩個人陪同。這兩人,一個沉穩幹練,一個機靈,至少能避免蘇慶節惹是生非。即便如此,裴行儉還是提心吊膽,有點不放心。
“郎君,外面有人求見。”
“誰?”
裴行儉正心煩意亂,所以說話也就沒什麽好口氣。
“說是南城縣男府上的人,
請郎君過府一敘。” 南城縣男?
裴行儉一愣,抬頭看過去。
來報信的人,是他的心腹,王升。
“南城縣男請我做什麽?我與他似乎不認識啊。”
裴行儉之所以這種反應,也不是沒有原因。
這南城縣男,姓王,名叫王敬直。
聽著,是不是有點陌生呢?
不過如果提起王敬直的父親,那麽在貞觀年間絕對是大名鼎鼎。
王敬直的父親,名叫王珪,字叔玠,太原人氏,南梁尚書令王僧辯的孫子,初唐四大名相之一。
隋開皇十三年,王珪入召秘書內省,授太常治禮郎。
唐建立之後,歷任世子府諮議參軍,太子中舍人,太子中允,是隱太子李建成心腹。後因楊文乾事件被流放。李世民登基之後,王珪被再次召回長安,歷任諫議大夫,黃門侍郎,侍中,禮部尚書,封永寧郡公。貞觀十三年兵事,諡號為懿。
怎麽樣,是不是很牛逼?
不過還有更牛逼的。
王珪和太宗皇帝是親家,太宗皇帝的第三個女兒南平公主,就是王珪的兒媳婦。
當時南平公主嫁到王家之後,王珪才不管你是不是公主,堅持要南平公職對他夫婦行公婆跪拜之禮。要知道,自五胡亂華以來,禮樂崩壞。李唐皇室雖名為五姓七大家隴西李氏族人,但身體裡實際上流淌有胡人的血脈。李世民一直想要恢復禮樂,苦於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而王珪的堅持,讓他看到了失傳已久的禮法,也非常高興。他不但沒有責怪王珪,反而對王珪大加讚賞。也就是這以後,李唐皇室家的閨女出嫁,都要對公婆行跪拜之禮,並漸漸演變成了一種習俗。
王敬直,就是南平公主的夫君,也是王珪的小兒子。
不過,王敬直很倒霉。
他老爹王珪貞觀十三年病逝,他在貞觀十七年,因為太子李承乾造反的事情被牽連,不但流放嶺南,與南平公主的婚姻也隨之中斷。太宗皇帝駕崩前,因念及王珪的貢獻,加之王敬直此前的確無辜,於是就下旨赦免王敬直,讓他返回長安。
王敬直回到長安後,恢復了爵位,也就是南城縣男。
但,也僅止於此。
裴行儉考中明經的時候,王敬直還在嶺南。
他成為長安縣令之後,與王敬直也沒有任何聯系。
“去告訴來人,本縣公務繁忙,多謝南城縣男美意,過府一事改日再說吧。”
“喏!”
王升轉身往外走。
“慢著!”
就在他準備要出門的時候,裴行儉突然又喚住了他。
王敬直自從回京以來,深居簡出,從不與人聯絡,也很少請人到他府上去做客。
突然間邀請自己過府一敘,又是何故?
“有沒有問清楚, 請我過府有什麽事情?”
“哦,說是南城縣男準備迎娶新婦,所以請郎君前去飲酒。”
不對!
王敬直迎娶新婦不足為奇。
他畢竟和南平公主已經離婚,且南平公主後來嫁給了劉玄意,並且在年初時病故身亡。
皇帝李治是個仁厚之人。
南平公主是他姐姐,所以南平公主活著的時候,王敬直當然不能結婚。
可現在,南平公主已經死了。想必也有南平公主臨死前的托付,畢竟兩人在離婚之前,夫妻關系很和睦。況且,王敬直是王珪之子,至今單身,終究不是好事。
所以,李治也就準許了王敬直再婚。
我和王敬直沒什麽交集,他迎娶新婦,與我也沒有關系。
他是王珪之子,最終禮數。突然請我過府,是一種失禮的行為,他應該很清楚。
那麽,他還要派人請我前去?
裴行儉的腦海中,驟然就閃過一個念頭。
他對王升道:“敬直娶新,確是一樁好事,我不能不去祝賀。
把請帖放下,告訴來人,就說我會按時前去。對了,你再去買些禮物,我總不好空手前往。”
“小人明白。”
王升說完,躬身離去。
裴行儉看著王升離去的背影,突然間眉頭一蹙。
一種很怪異的感覺,自心頭湧起。
他也不知道那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只看著王升的背影,很不舒服。
王升可是從河東開始就跟隨他左右的心腹,以前沒有覺得,怎麽今天會有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