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解“兩生花”之謎,宋廷將家中藏書抬出,翻箱倒櫃,一天一夜沒合眼的他,仍舊不歇,從以往閱讀的零星記憶之中,查詢書中有關醫理、藥理的片段和文字。
歐陽清石和皇甫陽明欲研究另外一套解毒之法出來,以極力保趙元貞性命,宋廷叫人收拾一間客房,供二老暫住。
宋府上下靜謐得可怕,沒有了交談聲,所有人都在忙碌穿梭,安排了歐陽清石、皇甫陽明兩位老人先去休息之後,宋廷又將皇甫醫館運來的醫書翻閱一遍,一直從晌午翻閱查到傍晚,卻也沒有找到關於“兩生花”究竟是什麽藥材或花類的任何記載。
夜幕漸漸降臨,宋廷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趙元貞是昨晚第一次咳血,“七日之限”如今已經過去一天,可這解毒的核心藥材“兩生花”卻完全沒有眉目,真是要急死人……
“兩生花啊兩生花,你究竟是何物啊?”宋廷仰望著天空,眼皮有些無力地耷拉,兩眼酸澀脹痛,但是這種酸痛,他已經不在乎。
他兩世為人,前世從幼小初高到大學,幾乎每次考試都是滿分或第一,幾乎從來就沒有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就算再難的題目,他稍微花點耐心去鑽研,都能找到答案。
可是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這第一個難題,就是要解開這“兩生花”之謎。如果解不開這個謎,就配製不出解“火之寒毒”的解藥;如果配製不出解藥,就救不了趙元貞的性命。趙元貞怎麽說也是他的結發妻子,他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妻子去死。
宋廷靜靜地站在月色下,身影顯得孤寂落寞,他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月牙變成圓盤……小蠻等人幾次送膳過來,他隻是搖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
大街上燈火搖曳,熱熱鬧鬧,宋廷雙腳拖著沉重的步子,麻木地行走於街道,心裡沒來由升起一陣孤獨感。熱鬧群歡之中,感覺到的孤獨,其實比一個人獨立呆著時,感覺到的孤獨,還更難受。
燈影幢幢,沒有宵禁的揚州城總是那麽熱鬧,街市人來人往,賣吃食的、賣布的、賣藝的、說書的、青樓賣唱的……構成一派喧鬧的景象。那些吵雜的聲音,嗚嗚嗚嗚地鑽入宋廷的耳中,讓他不免心煩意亂。
“宋公子。”便在這時,身後仿佛有一道女子的聲音響起。
宋廷以為自己聽錯,苦笑著搖頭,心說恐怕是幻聽了。
“宋公子。”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宋廷回頭,一位穿著月白裙子的美麗女子,兩隻手各提著一壇酒,正笑靨如花地站在他身後,待他轉身時,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白姑娘,你好。”宋廷心情複雜地與她打招呼,臉上已然沒有笑容。
白秋燕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便問道:“宋公子是有什麽事嗎?”
宋廷勉強笑道:“倒也沒什麽事。”
他與白秋燕不過是一面之交,非親非故,雖說白秋燕身上有種優雅的氣質,讓人很想親近,但是他們的關系,還遠遠沒有到可以說知心話的地步,他不過是當她是個熟人罷了。
白秋燕感覺到了宋廷刻意的冷淡,卻絲毫沒有因此不開心,反而笑道:“宋公子,你現在可是我們雲香院的大名人了!”
“大名人?”宋廷不解。
“對呀!”白秋燕提著酒壇的手有些酸痛,就將酒壇放在地上,歇了歇手心,才接著道:“你的那首《定風波》姐妹們可喜歡了,我照著又謄寫在紙上,
姐妹們搶著要呢。” “你們姐妹之中,不是更喜歡愁啊思啊那些詞嗎?怎麽會喜歡《定風波》這種豪放的詞呢?”宋廷反問道。
“果然還是宋公子造詣高超,沒錯,就是‘豪放’,這個詞用得太準了。以前我們姐妹就是整日愁啊思啊的,弄得很是苦悶,有些姐妹還思愁出病來呢。可是讀了公子的詞,姐妹們就生出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概來,媽媽罵上一句,她們便頂嘴回一句‘誰怕?’。”白秋燕莞爾。
“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宋廷低吟這一句,不由生出一陣感慨,蘇東坡是真的曠達,一生被貶多次,妻子早亡,還能有這副胸襟,真是令人佩服。
“宋公子你瞧,我這兩壇酒是為盈盈買的,她明日就恢復自由身了。”白秋燕指著兩壇酒道。
“花盈盈贖身了?”宋廷問道。
“對呀!那位王公子真是豪爽,一擲三萬兩,媽媽哪有不放人的道理?”
“這位王公子可真是有錢……”
“可不是嘛……盈盈以後算是有好日子過了。”
“但願如此。”
“我們眾姐妹決定今晚和盈盈慶祝一宿,哎……”白秋燕突然傷感歎息,“從此以後,天涯陌路,恐難再相見。”
“有緣千裡來相會,若是有緣,說不定還能再見的……”宋廷勸慰道。
“有緣?”白秋燕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心裡豁然開朗,醍醐灌頂一般,臉上沒了傷感,全是喜悅:“宋公子說話就是妙哇!有緣千裡來相會……嗯,這句話是不是又出自哪首詩啊?”
“這一句的下句是無緣對面不相逢,是我隨口胡謅的。”宋廷和她聊幾句,仿佛胸中有股悶氣吐了出來,腹中通暢不少,心裡放松了許多。
可轉念想到趙元貞生命垂危,自己卻又在跟別的女子聊天,就不由臉紅心愧,心中升起一股自厭的情緒來,感覺臉上熱辣、心中酸澀……
宋廷隻覺耳邊忽然嗡嗡嗡,腦袋猶如要炸裂一般,完全聽不清身邊的人在說些什麽。
“宋公子,你怎麽了?”白秋燕冰雪聰明,見宋廷兀自怔怔出神,一眼瞧出他有心事。
宋廷如夢初醒般,聽到她這樣問,便回答道:“沒什麽,沒事。”
白秋燕凝神細細看了宋廷一眼,柔聲問道:“宋公子,我看你不像沒事的樣子,你的臉色很差,不會是家裡有事吧?”
宋廷長歎了口氣,便將趙元貞身中“火之寒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唯獨隱瞞了趙元貞公主的身份。
“中毒?”白秋燕倒吸一口涼氣,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對,要解毒需要三味關鍵藥材,其它兩味不是問題,唯有一味叫‘兩生花’的……”宋廷滿面憂愁道。
“兩生花?”白秋燕突然打斷他,神色很是古怪。
“你知道?”宋廷雙眼圓睜,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兩生花、兩生花……”白秋燕螓首輕頷,渾然不覺地轉了一圈,突然道:“我想起來了!”
宋廷突然激動地扳住她嬌柔的雙肩:“求求你快告訴我!”
白秋燕驚呆地看著宋廷的反應,她整個人愣住了,根本沒想到要去拿開那雙在肩膀上的手。
“抱歉,失禮。”宋廷撤回雙手道歉。
“沒有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畢竟是你的妻子嘛。”白秋燕道。她心裡卻莫名生出一絲惆悵來,一絲她也說不清、道不明、毫無緣由的惆悵。
“還請勞煩白姑娘告訴在下,那‘兩生花’到底是何物?”宋廷退兩步,抱拳行禮道。
“宋公子,不必為妾身行此大禮。”白秋燕臉上微微泛起紅暈,斂衽還了一個萬福。
“那請姑娘直言相告。”宋廷道。
“我是去年讀一本詩冊時,看到‘兩生花’這三個字的,詩冊上還對此做了注解,可是……我好像……忘了注解的內容了。”白秋燕臉紅怯怯道。
聞言,宋廷心裡騰起了一股希望的火苗,急問:“那本詩冊在哪裡?”
白秋燕道:“我所有讀過的書,都鎖在我房間的櫃子裡頭。走!我帶你回去找!”
……
雲香院的二樓,寬敞的客廳裡,擺著一桌酒席,那位頭戴襆頭的圓臉“王公子”,居中坐著,他旁邊坐著花盈盈,花盈盈緊緊拉著他的手,眼眸裡繾綣癡情。花盈盈的幾個好姐妹也坐著,眾人其樂融融,在玩射覆行酒令。
“盈盈,你們要的上等好酒,我買來了。”白秋燕提了一壇子酒,出現在眾人面前。
“秋燕,你怎的去了這麽久……”花盈盈剛開口說話,就瞧見了白秋燕身後還有一人。
“諸位,打擾了!”宋廷跟在白秋燕身後,將他手中的那酒壇放於桌上,退兩步後,抱拳道。
“走!我帶你去!”白秋燕將酒壇子一放,就風風火火地往自己的房間趕。
宋廷火速跟上她。
唯剩下一桌子剛剛還在喝酒玩遊戲的人,面面相覷,雲裡霧裡,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那不是寫《定風波》的那位宋公子嗎?”
“是他,秋燕帶他回來幹嘛?他們倆這是乾嗎,這火急火燎的……”
“盈盈,這你還不知道?一個是郎才,一個是女貌,你說還能幹嘛……啊哈哈哈哈!”
“死凝香,越發不知收斂了!就知道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這可難說!得,我瞧瞧去……”
凝香偷偷來到白秋燕房間門口,房門卻是開著的,她便躡手躡腳靠近,待一腳踏進了房門,她什麽也還沒看見,就開口喊:“好呀!你們兩個!”
睜眼一看,嗯?什麽情況?
兩個人正圍著一個大黑箱子,從箱子裡一本一本翻書,一邊找還一邊交談些什麽,那一本本的書,直接被扔到床上、地上,亂七八糟,滿屋子都是。
突然,白秋燕拿著一本黃皮冊子,激動地喊:“找到了!宋公子,我找到了!”
宋廷湊過頭去看,那黃皮詩冊上,確實有一首詩,詩中有“兩生花”三個字,是一位前朝的毫無名氣的詩人寫的,由一位叫“南煙齋”的舉人作注,注曰:生死兩岸,陰陽雙生,故又曰彼岸。
“那麽,如此說來,兩生花即彼岸花……那這彼岸花又是何物?”宋廷還是有些不解。
“彼岸花就是曼珠沙華啊!”白秋燕道。
宋廷當即起身,匆匆往房間外走,白秋燕看著他身影道:“宋公子,你往哪裡去?”
“我去采曼珠沙華!”
“現在這個季節,曼珠沙華不開花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宋廷愣住。歐陽清石說得很清楚,必須要黎明開放的兩生花,而且還要是活花, 死了的都沒用,眼下是春季,秋冬才是曼珠沙華開花的季節,上哪采活花去?
白秋燕追上兩步,道:“我知道蘇州碧雲峰有一位牡丹居士,專門種植反季節花卉,傳言沒有他種不出的花。”
“蘇州,碧雲峰,牡丹居士。我記下了,多謝白姑娘相告。”宋廷說完,匆忙一抱拳,就要走。
“等等!傳言那位牡丹居士也不知是男是女,脾氣古怪得很,鋒上機關重重,好些偷花的人,都是上得山去,卻未必能活著下來。所以,要上那碧雲峰,我們需要做些準備。”白秋燕喊住宋廷,娓娓相告。
微微一頓,白秋燕又低聲道:“而且這麽晚了,恐怕城門已關了,你也出不去了。”
宋廷凝眉道:“城門我倒是可以想法子出得去,你說的準備,是哪些準備?”
白秋燕道:“傳言牡丹居士最喜愛牡丹花和牡丹酒,與及一切和牡丹有關的東西。我這裡隻有一副牡丹畫,至於牡丹酒,我這裡也還有一壇,是用雪水釀製、於地窖藏了三年的。”說完,揭下一副牆上的山水畫,赫然顯出一個三層夾櫃,白秋燕從夾櫃眾多雜物中拿出一壇酒、一幅畫,遞於宋廷。
“多謝白姑娘為我所做的一切,今日事急,先走一步,他日定當報答!”宋廷取了酒和畫,匆忙離去。
“不必言謝,宋公子慢……”白秋燕望著已經走出雲香院的宋廷的背影,呆了一呆,往旁邊看一眼,才發現凝香居然一直在自己房間。
“凝香,來,幫我收拾屋子。”
“啊~秋燕姐姐,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