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縣之前的縣令,基本上是像“愛吃燒猴腦兒”的吳如熊這樣的貪官汙吏,所以把這裡搞得民不聊生,還搞出大量冤假錯案,激起民怨,縣衙的公信力幾乎喪失殆盡。還是宋廷來這裡做了師爺之後,審案公正嚴明,沒有再出冤假錯案,更有《文明鄉約》十條,這才改善了本縣的治安,挽回了縣衙的公信力。
現在永泰縣衙來的這位新知縣陳規,雖然看起來是個滿臉邋遢的摳腳大叔,但是他來到這樣的小館子,點幾個類似炒鴨腸、炒螺絲之類的菜,就覺得滿臉幸福,而且方才在街上大家也見證了,他剛正不阿,而且憑著自己一雙腳從密州安丘千裡迢迢走到這永泰縣城來,碰上這樣的好知縣,也算是永泰縣鄉民的福氣了。
此時小館子裡,四人坐定,點了羊肥腸、炒鴨腸、炒螺絲之類的幾個菜,又叫了兩斤米酒,陳規將鬥笠、行囊隨意往旁邊地上一扔,瞧了一眼幽劍,見她生得如此清秀美麗,不禁大為訝然,衝宋廷抱拳詢問:“這位娘子,是朝中的娘子嗎?”
幽劍冷眸一瞪,怒視著陳規,冷喝道:“你再說一遍?”已伸手去摸桌上長劍。
陳規自然不曉她什麽身份,只是剛才見她一直跟著宋廷,就誤以為她是宋廷的娘子,誰知道她居然反應如此劇烈。
宋廷心道好歹要給新知縣留點面子,就忙出來打圓場:“她是我表妹,以前一直在武館學武,她性格一直都這樣,沒大沒小的,還請縣尊大人不要見怪。”
陳規倒也不見怪,笑呵呵道:“不知令表妹如何稱呼?”
宋廷道:“她叫幽劍。”
陳規撓了撓下巴的胡茬,思索道:“並沒有‘幽’這個姓啊……”
宋廷道:“這個是藝名、藝名……”
陳規道:“藝名?”
宋廷道:“藝名就是學名,就好比表字。”
陳規沉吟點頭,表示理解,這時酒菜也上來了,他率先拿起筷子,口中不住說“來,吃吃吃吃!”,也不等別人,自己先動起筷子,吃相狼吞虎咽,看起來著實是餓壞了。
宋廷還是第一次來這種河邊小館子,想起自己前世吃燒烤、吃夜宵的場面,啤酒配烤串,韭菜、羊肉串、小龍蝦……簡直爽得不要不要,當即也是食指大動,用杓子挖了半杓炒鴨腸,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忽然哪個不長眼的家夥狠狠踩了他一腳,痛得他直想大叫,他忍著痛抬頭一看,幽劍一張清冷的俏臉就出現在他眼前,她那一雙冷眸,陡然直射出兩道殺人的目光,咬牙切齒地一個字一個字小聲道:“誰、是、你、表、妹?”
將腳從她腳下費力地抽了出來,宋廷忍著痛,衝幽劍瞪了一眼,咬著牙小聲道:“你能不能給我點面子?信不信我收拾你?”
這時陳規自顧風卷殘雲,曹彬也扔了些骨頭喂狗,“老黃,來,吃飯啦!”,倒也沒人看見宋廷和幽劍兩人在這你瞪我我瞪你。
“哼。”冷哼一聲,幽劍將腳收回,拿起筷子,小聲冷笑:“你要怎麽收拾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是我教的呢……”然後,伸出筷子夾了一段羊肥腸到他碗裡,聲音大了幾分,佯裝柔聲道:“表哥,來吃這個,表妹知道你最喜歡吃這個了……”
宋廷覺得自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個妮子,今天是不是屬性加錯了?完全不正常啊……
這時曹彬道:“縣尊大人,您怎麽也不帶個長隨啊?”
陳規扒了兩口飯,
頭也不抬:“沒錢,請不起……” 曹彬:“……”
桌上除了陳規,其它三人倒並不餓,主要是陪著他吃,他可能是連續趕路很多天沒吃飯,過程中一直大口大口吞咽,吃完之後,胡茬上還掛著飯粒,他便一顆顆找出來塞進口中,幽劍不忍目睹,就伸手在宋廷大腿上掐了一把……
宋廷無語瞪她一眼,卻瞧見她俏臉之上頗有得意之色。
等陳規吃飽喝足,長長地飽嗝一聲,想去找那店掌櫃付錢,店掌櫃卻連忙擺手,表示不收錢,還說什麽“宋師爺能大駕光臨小店,著實令小店蓬蓽生輝”,說什麽也不肯收錢,卻央宋廷題幾個字,好炫耀宋師爺來過本店。
宋廷便讓店掌櫃拿一塊木板子來,在上面寫了“小炒、快餐”四個大字,然後又題一行小字:“縣尊、師爺吃了都說好”,旁邊畫了一個豎起的大拇指,然後不顧店掌櫃吃驚的表情,大笑著陪陳規去了縣衙。幽劍自己回家去了。
路上,宋廷跟陳規、曹彬二人道:“包他今日開始,生意興隆……”第二天,這家小店生意果真好得不得了,食客絡繹不絕,到處借桌子、板凳,桌子都擺到路上了,還是坐不下。
宋廷與陳規、曹彬到了縣衙大堂後,又帶陳規去了二堂簽押房,把丁主簿、史縣尉、葉典史叫來給他認識。
誰知道陳規一將交接流程走完,就把宋廷叫到簽押房,他捧著知縣大印、七品官服、長翅帽到宋廷跟前,畢恭畢敬地躬身道:“朝中,這個位置本來應該讓你來坐!以後本縣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務就交給你來處理吧!”
“使不得!使不得!”宋廷著實被嚇到了,這……他不過是小小幕賓身份,偶爾坐坐縣老爺的轎子,只要不被典史、禦史之類撞見彈劾,什麽事都沒有,但若是穿官服、戴長翅帽,那可是欺君大罪啊,要殺頭的,這陳規也太瘋狂了吧?
陳規看了他這副表情,想了想,就把官服長翅帽鎖到櫃子裡,把知縣大印交到他手中,滿臉鄭重地道:“朝中,我相信你,只有在你的治理下,本縣才可能安泰永長、風調雨順,你就不要推辭了!從今往後,本縣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包括鹽、茶、綢、鐵等所有的財賦征稅,都由你掌管,知縣大印我就交給你了,以後,本縣就看你的了!”
手裡端著沉甸甸的知縣大印,宋廷不知如何是好,怔了一怔,問道:“若本縣大大小小事務都由我管,那縣尊大人是要幹什麽去嗎?”
陳規卻是神秘兮兮一笑:“我有天大的事要做。”
宋廷還想追問,陳規卻不願再透露了。
直到半個月過後,宋廷才終於知道陳規在搞什麽名堂。
陳規在工房大院裡找了一處獨立的小院,每天就待在小院的房間裡,日夜不出門,晚上深更半夜也不熄燈,命了兩個衙役日夜掌燈,飯也不出屋吃,天天由衙役提著食盒送進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裡面關著囚犯。
宋廷好奇,想看看他究竟在屋裡搞什麽,這一天,他搶過衙役手上的食盒,說由他親自送去。
宋廷送食盒到那小院門口時,忽然聽到裡面各種漆裡哐當的亂響,就驚得趕緊推門進去了。
一進門,就被震驚了。陳規的屋子裡,到處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竹筒,大的有碗口粗,小的才二指粗;一箱又一箱的炮仗凌亂擺放;也有一捆捆爆竹散放於地;一張桌上擺著大大小小數十張圖紙。
陳規手裡拿著一根三尺長、手腕粗的竹筒,低頭看著圖紙,頭也不抬道:“放那兒吧,我一會兒吃。”以為送飯的又是那個小衙役。
宋廷慢步走過去,將食盒放在陳規面前,陳規這才抬起頭來,一見是宋廷,滿臉驚喜:“原來是朝中啊!勞煩你親自給我送飯,這怎麽好意思啊?”
此時的陳規,比剛來永泰時大街上那個陳規,整個臉顯得更髒,他胡茬更長了,胡須亂蓬蓬,還淌著上一餐的油漬,眼睛裡有眼屎,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梳頭洗臉了,他的頭髮亂蓬蓬烏糟糟的,用一根布條隨便捆扎,整個人像一個虯髯髒漢,渾身髒兮兮、邋裡邋遢。
這樣的知縣,保證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來。
宋廷倒也見怪不怪了,只是看著他桌上堆滿的圖紙,不由驚訝,圖紙是利用碳筆在薄黃紙所繪,畫出來的東西,宋廷卻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其中一副鳥銃般的繪圖,讓他尤為震驚。
“這……這,縣尊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麽呢?”宋廷驚訝問道,心頭隱隱掀起波瀾。
“哎,朝中,你不要叫我縣尊大人,現在掌知縣大印的是你,你叫我元則就好,我的表字是元則。”陳規繼續盯著自己的圖紙道。
宋廷便不再虛禮,繼續道:“元則兄,你弄來這麽多炮仗, 難道是想做火器?”
陳規這才抬起頭來,滿臉驚喜地看著宋廷,忽然拿起一根三尺來長,三指粗細的竹筒,指了指裡面掏空的中心,跟宋廷道:“我在裡面添裝了一些東西。”
那竹筒外邊鑽了個小孔,一條火繩從小孔牽出來,下端有根木棍,算是手握把,陳規招手叫宋廷:“來來來,幫我點燃火繩!”
見宋廷還在琢磨思考的樣子,便急道:“快幫我點燃這根火繩啊!”
宋廷摸出火刀火石,將火繩點著了,只見火繩發出嗤嗤嗤嗤的聲音,迅速地一段段燃燒起來,陳規看準了時機,狠狠握緊棍子,將竹筒對準房梁。
砰!
一道驚人的爆破聲,硝煙四散,飄蕩在空中,伴隨著一股濃濃的刺鼻氣味,“咻”一聲,一枚鵪鶉蛋衝刺到了房梁,撞到房頂後咯一聲裂開,一股股蛋液掉落在陳規亂蓬蓬的頭上……
“什麽聲音?”
“是大人房裡發出的!”
“不好!有刺客!”
“保護大人!”
十幾個衙役、捕快舉刀持棍衝往陳規的院子,一路大喊大叫。
而此時陳規卻伸手摸了摸頭上的鵪鶉蛋液,沾在手指上,送進嘴巴裡舔了舔,呆呆地喃道:“成功了……”
微微一怔後,他突然像個孩童般,衝到宋廷面前,將他抱住,拍著他的背,高興地大喊大叫:“朝中,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宋廷已經驚愕得立在原地,猶如石化。
陳規,發明突火槍的人!
牛逼啊……看來,往後大有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