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小女子的自然是趙瑩兒。
她的聲音極清澈,動聽如空谷幽蘭,一說話,場中變得十分安靜,唯有余音繚繞。
寂靜後就是場中轟然,向二樓趙安所在的雅間,投來怪異的目光。
春秋戰國,女孩子是附庸,雖然地位不長宋朝那般低,但參加學術辯論,絕對是千百年難得一見。
看著堂下聲浪不斷,趙瑩兒心底緊張起來,她下意識轉過頭,想看趙安有什麽吩咐,不期撞見趙安鼓勵的目光,心中也不知怎麽就安定了。
這些日子來,她天天跟在趙安身邊,趙安教導了她很多。
太子府邸的書房在邯鄲是最大,收藏的書籍也是最多,她可以自由翻閱,因此她增長了許多見識,知道了天下西方邊陲有強秦,東海之濱有富齊,更知道百家學說,儒家具體在說些什麽。
現在殿下要借著她的口,壓下戴丞相。趙安要她說出,儒家無法解決的困境,她是能夠理趙安的話。
更何況,殿下,就在她身後,她需要怕什麽呢?
趙瑩兒回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道:“丞相大人,學宮可有不許女子論戰的規矩?”
戴丞相愣了愣,他知道二樓的雅間裡都是殿下安排的貴族和成名大家,卻不知這位神秘女子是哪位。
學宮,都是殿下的人在安排,他只是被請過來的主持。
戴丞相搖了搖頭:“倒是並無這種規矩,學宮不分貴賤,人人都有暢所欲言的機會。”
“既然人人可暢所欲言,小女子有疑問,想要詢問丞相大人,可有不妥?”
“並無不妥。”戴丞相道。
趙安胳膊肘撐著案幾,這樣托著下巴,安靜地看著趙瑩兒。
趙瑩兒臨場表現,未免也太好了……或許這也和趙瑩兒是狄人有關系。狄人部落裡,男女尊卑沒有華夏諸國明顯。
趙瑩兒抿了抿唇,按照趙安的意思,說道:“小女子聽聞,舜是古時至仁之王,大舜的父親是大惡之人,倘若舜的父親殺人,舜該如何是好,才能不違反您說的仁呢?請問丞相解答小女子的疑惑。”
此話一出,滿堂寂靜無聲。
戴丞相怔了怔,腦海仔細一想,滿是皺紋的臉上瞬間浮現出蒼白的顏色。
殺人,是重罪,父母殺了人,該如何,難道要助紂為虐?父母養育之恩,豈能辜負?
君臣、父子,男女、朋友、師生……誰更重要?一旦倫理出現了矛盾,該如何抉擇?是大義滅親,還是親親相隱?
善惡和是非,該如何抉擇?
戴丞相張了張嘴,長時間無話可說,再不複從容的姿態。
他知道這位神秘女子的意思了。
你是我父母,殺了無數人,我還要孝順你。換到當下,如果君主昏庸無道,屠殺百姓,那是不是我也要遵從禮教,臣始終忠於君,這樣強詞奪理?
此局,無可破解,把他立足的根據給毀了。
除了戴丞相這種大儒外,爭鳴堂的眾人也反應過來,明白了神秘女子的意思,是親親相隱和大義滅親?
無人說話,現場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特別是百裡溪眼睛都亮了起來,越想越覺得有意思,這是在拷問人性。
他抬頭,望著二樓雅間,自言自語:“妙哉!女子竟然有這等見解?邯鄲美女,名不虛傳。”
雅間中,趙瑩兒望到滿場寂靜,微微錯愕。引起大家這麽大的反應,她是萬萬沒想到,心裡不禁浮現怪異的感覺。
她早聽說,學宮裡匯聚的是天下的著名士子,她還以為多麽厲害,可是就在現在,竟然被殿下要她說的幾句話震住了,滿堂無聲。
就連鼎鼎大名的丞相也一語不發,眉頭深鎖。
如果這些人都能叫作賢才,那麽她的殿下叫作什麽?
趙瑩兒回過頭,一雙清澈的眸子怔怔地凝望著趙安。
平常時候,她就能感受趙安的博學,還一度以為是她見識短淺,直到此時此刻,才明白不是錯覺,不是她一人這麽想的。
寂靜後的爭鳴堂,漸漸地,又響起了交頭接耳的聲音。
趙瑩兒回過神,唇邊露出一笑微笑,心裡莫名開心起來,繼續道:“丞相大人乃是一代大儒,尚且都不知道什麽是仁,怎麽能說服天下人學習禮呢?”
有幾個人站出來道:
“對啊,既然丞相都不懂什麽是禮,怎麽要求天下人學禮?”
“講禮,只不過是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