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峰順著漆著木紋的鋪邊梯爬到上層去收拾自己的鋪位,鼻腔裡是新裝修後還未散去的淡淡味道,手掌觸碰到的是體校統一發放的摸上去還有些漿硬的被褥。
冬日暖陽純粹而直接,在窗戶外斜射進來鋪在他的面前,一切都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全峰不由自主地哼起歌來,金勝來則在他正對的鋪位下方,對著學習桌上的小鏡子檢查他臉上的傷口。
那道傷口不算深,但終歸還是破了相,金勝來對著鏡子唉聲歎氣,變換著各個角度觀察著它,似乎這樣就能將那道疤痕看沒了似的。
不過總的來說,這間宿舍裡的氣氛還是讓人感到放松的。
這時,宿舍門突然被打開了,從門外莽莽撞撞的衝進一個人來,邁步進屋見到金勝來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便笑道:“哎喲,廢物回來了?”
全峰在朱山體校已經習慣於將被子疊成豆腐塊狀,此時正疊了一半兒,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轉過頭去看那個人。
只見他上身穿著一件被汗水浸透了的黑色跨欄背心,下身則是普通的黑色運動褲,卻也沾滿了泥土的痕跡,手裡隨意提溜著一對兒紅色拳套,正向宿舍門外高喊:“哎,你們瞧,誰回來了?”
全峰再低頭去看金勝來,此時的阿來好像突然間變了一個人,全然沒有跟他在一起時的硬氣,反而像隻受了驚的鴕鳥,任那人怎麽怎呼,都只是低著頭不做回應。
那人兩聲招呼過後,便聽見門外走廊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到了宿舍門口陸續停下來,接著就有幾個腦袋在外面探了進來。
他們只看了一眼,便紛紛笑起來,“哦,這不是你們宿舍那個廢物嗎?前陣子不聽說去打什麽比賽了嗎,我一聽是朱山,還以為這小子乾脆逃回老家去了呢,”說著那人從門外擠進來,拍著阿來的後脖梗子,“怎麽樣小廢物,那野雞比賽拿著好成績了嗎?”
“你說哪個比賽是野雞比賽?”
全峰冷不防在上鋪開口,倒將那個家夥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看他,見是個生面孔,便又笑道:“喲呵,這還一個呢,你是哪冒出來的,這有你的事嗎?”
眼前發生的事讓全峰大致明白了阿來的處境,若不是他在這樣的環境下備受欺凌,也就不會鋌而走險,寧願打類固醇去透支身體也要證明自己的實力了。
可以說,眼前的這幫家夥都是金勝來走上這條難以回頭的路的客觀幫凶。
若不是阿來目前還名不見經傳,沒有更多的成績和利益驅使著他,恐怕就真的回不了頭了。
雖然說到底用藥比賽是金勝來意志不堅下做出的個人選擇,可他總歸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在判斷事情的時候更多的會受周圍環境的影響。
現在看來,他的這些隊友就是影響他的重要因素。
而這些人,馬上也將成為全峰的隊友。
他強壓著心頭怒火,瞄準了問話那人所站的位置,手一撐上鋪的圍欄便從床上直接跳到了地上。
那人沒想到他猝不及防地來了這麽一下,趕忙後退了半步,這才沒讓全峰的腳踩著脖子,這麽一來,一直捏著金勝來脖子的手卻也松開了。
全峰跳的位置很準,正好將金勝來擋在身後,卻與那人貼面相對,這個距離一比對,那人比全峰高了半頭,卻不到一米八的樣子,想要看到全峰的長相就不得不向後退了半步。
這麽一來,看起來就像他被全峰的氣勢逼退了一樣,整個人的氣場便先弱了半分。
自穿回來,全峰對身邊人的態度多持事不關己的態度,只要他們別影響到自己的拳擊之路他便不會對他們的遭遇多做干涉。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盧英南為他打斷了別人的腿。
他那時候才意識到,如果他的行為更加積極一些,也許就能避免很多事情的發生,所以他現在就那麽做了。
他微笑著向對方伸出手去,平靜地自我介紹道:“我是全峰,那個野雞比賽的冠軍,阿來的前任隊友,現在即將再次成為他的隊友,你們這是找全峰有事嗎?”
省體校對私下鬥毆管理得極其嚴格,一般的學生倒還真的不敢在宿舍裡明目張膽地怎麽樣,那人感受到全峰話裡的挑釁意味,卻也只是將手抽回來,回頭對著門外一群人誇張地甩著手:“完了!我被廢物帶回來的同夥摸了,我也要變成廢物了!”
門外哄堂大笑起來,可是眾人笑了一陣卻見到全峰也在跟著笑,只不過是皮笑肉不笑,便將笑聲漸漸地收斂了,換成一副惱怒而帶有威脅地眼神看著他。
領頭那人看著全峰的笑容終於忍不下去了,抬手推了全峰一把,全峰早有防備,他兩腳前後微微錯開站立,這一下推過來,他硬是紋絲不動,依舊笑著看那人的表演。
那人瞧了他一陣,眼神居然先怯了,冷哼了一聲,邁步向外走,臨出門對著全峰撂下一句狠話,“你等著,別讓我在實戰的時候碰見你,你給我小心點!”
說完便氣哼哼地躲門而出。
其他人等見狀,發現沒有更多的笑話可看,便也對著全峰點指一番,散掉了。
隻留下他們的那個室友孤零零地站在屋裡,茫然無措地在原地轉了兩個圈,見兩人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大概是覺得渾身不自在,便也說了句“廢物。”轉身出門去了。
待他們走後,全峰轉身問阿來,“這就是拳擊隊兒的隊友?”這才見到他手裡不知什麽時候捏著一把匕首,攥得骨節發白,隱隱顫抖。
全峰認得那匕首是公交車上那幫小偷手裡的那種,一指長的刀刃上纏著白膠布, 隻留了三厘米的刀尖在外面,想來是阿來在那個時候偷偷藏起來的,看來他早就知道回到宿舍之後會是這樣的場面,今天要是自己不在場,說不定會在誰的身上發生什麽慘劇。
全峰慶幸剛才自己還算冷靜,沒有因一時衝動而跟這些人動手,一旦打起來,金勝來保不齊就會用這刀去刺他們,那樣就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他走過握住阿來的手,待他稍微冷靜一些之後將那把匕首慢慢取了過來,輕聲道:“沒事的,他們都走了,你放心,以後我在這兒,沒人再敢那樣對你。”
金勝來緊繃的肩膀這才放松了下來,他的眼圈因情緒激動而有些發紅,抬眼看著全峰,說道:“峰子,他們欺負了我四年!”
“四年了!沒人看得起我,他們都說我是走後門來的,教練也不待見我,他們全都孤立我,這宿舍原本四個人,後來他們為了不跟我在一起,全都搬走了,就連剛才的那個,他不過是去年才來的,剛來的時候還人模狗樣的假裝跟我挺好的,現在也跟他們一起這樣對我,我真的就快要受不了了!”
金勝來幾乎要嚎啕起來,全峰站在他身旁,雖然覺得這個動作有點GAY,可還是將對方的頭攬在自己的懷裡,柔聲道:“你放心吧,你是我全峰的朋友,以後他們誰也不敢再這樣瞧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