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陰的,空中不時飄落一點不知是雨絲還是雪點。
呲啦!
地上的一堆枯葉被大風吹起,呼的一下飛散開,打在穿著一身厚實戎裝的奴兒哈赤的身上,這個後金的大汗混沒在意的拂了拂掛在身前的枯葉,一臉激動複雜的表情,身後跟著一群人,走進廣寧城北城區一個佔地廣大的府衙。
穿過層層的庭院來到後宅大堂,一張白虎皮鋪墊的大椅立在正北位,奴兒哈赤猶疑了兩下,大步上前坐下,摩挲著兩邊的扶手,滿是風霜色黑黝黝的臉上有抹潮紅。
‘李成梁,老子終於光明正大坐在這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奴兒哈赤仰天暢快的大笑,能在李成梁的總兵府,坐在他當年的位子上,快哉啊!
“老八,你真是神機妙算,跟你估計的絲毫不差,佩服。”
“二哥,五哥,這都是大汗運籌帷幄的功勞。”
“吆喝,八弟,跟著那范文程做學問學的不錯啊,這運籌帷幄是啥意思?”
“五哥竟說笑……”
廳外傳來兒子們的交談聲,奴兒哈赤從激動中回過神來,心中對他這八兒子很是欣賞,不過同時更是警惕。
後金與其說是個統一的國家,更像個部落聯盟,其間衡量權力的高低,一是本身實力,二是能帶著族人掙得更多好處,黃台吉這兩年表現越來越優秀,在後金的威望越來越高,奴兒哈赤也有點那意向把汗位傳給他這八兒子,不過奴兒哈赤現在身體還棒棒的,等他再活個幾十年再說,到時這汗位不一定給誰,在女真蒙古各族,為了權力父殺子,子弑父本是平常。
‘看來,得想個辦法壓壓老八的氣焰。’
(故此,奴兒哈赤想出了辦法分散黃台吉等四大貝勒的權力,兩月後,奴兒哈赤讓他的子侄俱為八大和碩貝勒,共議國政,即後來清初八王議政的雛形,包括當時才十歲的多爾袞。)
。。。。。。。
沈有容自二十五日回了總兵府,就受了風寒,加之大動心火,在床上養了半個月,楊天親自悉心照料,講些好玩的給老人聽,逗老人笑,終於身體有了好轉。
老人上任,家人都不在身邊,有這小子陪著,竟講些胡謅八扯的故事,聽得開懷,心中鬱氣去了不少。
“臭小子,那老漢種了七個葫蘆,就那麽厲害?”
“那是,小子不跟您說了麽,那七個葫蘆娃牛的簡直能上天,要不怎麽能打敗那蛇精。”
“哈哈哈,聽你胡扯。”
這半個月,朝廷已經知道廣寧陷落的事,抓王化貞熊廷弼回京定罪的錦衣衛已經在路上了,朝堂上此時亂成一鍋粥,東林黨人齊齊噤聲,唯恐被點名去山海關收拾殘局,天啟本來對於東林黨人當初幫他登基,心中很是感恩,經過這一年多朝堂上這些人的大言空話跟隨之而來的碌碌無為,特別是遼東遼西,在位剛開始不到兩年,已經糜爛到如此地步,而這兩年朝堂上誰說了算?是那些東林黨,故此,朱由校心裡對東林黨開始起了厭惡之心,同時想起皇爺爺臨走前囑咐父親跟他的話。
“不要理朝堂上那些蛀蟲,多重用宮裡的奴才,親自給他們恩典,派他們出去,不然,咱朱家連飯都吃不起了。”
“皇爺爺,你說的真對啊。”
二月十二日,天氣大晴,太陽明晃晃的掛在天上,登州府城那雪化去不少,好像這風也小了,府城裡,百姓們紛紛出來走動走動,
曬曬太陽,家裡都快發霉的被褥也拿出來,找個乾淨地方,放在日頭底下曬曬。 “老伯,你這好不容易剛下床,還是別去折騰了。”
“哼!老夫倒是要問問他陶朗先,為啥不去救那些遼民。”
沈有容甲胄在身,楊天緊跟在老人身邊,身後兩人的家丁親衛都是持刀緊跟在後。
沿著南北大街到了登萊巡撫府衙,衙門口的衙役見是總兵大人,連忙進去通報。
不一會,楊天陪著老人到了府衙二堂,登萊巡撫陶朗先正在那恭候。
“沈總兵,何事這麽急慌慌的找本官?”陶朗先四十來歲年紀,穿著一身便服,臉色有點黝黑,倒是清瘦的很。
沈有容抱拳施禮,沉聲道:“巡撫大人,廣寧失陷,四十余座城堡被後金拿下,遼民紛紛出海來我登州府避難,聽他們說還有幾十萬遼民在苦苦等著我大明派船去救援他們,大人為何下令不讓一兵一船出海,為何!”
“……不行就是不行,”陶朗先沉默片刻,淡淡的道:“大人不必再說了,請回吧。”
“為何!給老夫個理由。”沈有容緊盯著對方。
“……沒有理由,這是命令!”
“呵呵,恐怕巡撫大人還在那做美夢吧?”楊天一直冷眼旁觀,此時插話道著。
“你是何人?這豈有你說話的余地,黃口小兒!”陶朗先本身心裡就有愧,被沈有容質問,無處發泄,正好楊天撞上了,他以為這年輕人是沈有容的子侄。
一個腰牌拍到廳堂桌上,楊天淡淡的介紹自己:“本官錦衣衛北鎮撫司按察百戶,監察山咚承宣布政司,陶大人,身為登萊巡撫朝廷命官,置幾十萬百姓於不顧,罪名等同大逆,相信皇上知道了,大人不光是官位不保,怕是身家性命,呵呵,有錦衣衛盯著,大人這金銀財寶怕是要沒嘍。”
這小子打得好官腔,沈有容早就知道楊天被逼無奈當了個百戶,沒想到這一開口,就把陶朗先給鎮住了,當下他默不作聲的坐到一邊。
“……”陶朗先臉上陣青陣白,北鎮撫司他是知道的,錦衣衛最臭名昭著的所在,別看對方是個正六品百戶,可權力真不小。
“大人沒話說,那本官就說了,”楊天悠悠的道著:“去年本官有閑曾來過登州府城,當時聽聞朝廷嘉獎大人有功,置辦艨艦兩千艘,馬萬匹之多,水師五萬多人,擢大人為首任登萊巡撫,當時在下很是欽佩啊,就派手下打聽了一下,”
陶朗先此時臉色蒼白,無力的坐在那裡,隻聽著楊天繼續道:“可沒想到,那所謂的兩千艘艨艦大多數都是些漁船,那馬好像兩千都不到吧?嗬,不過馬有四條腿,加起來也差不多一萬條了,”
“咳,咳!”沈有容在旁邊聽得差點笑噴了,這小子損人不帶髒字的。
“還有那五萬多水師,我是數來數去,愣是沒數明白,這五萬多水師在哪呢?難道連城裡三萬多百姓也算上?還有什麽兩百萬甲杖,可能在下眼拙,一時漏過去了。”
“咳咳。”老人差點又忍不住。
“大人不用看總兵大人,不是他告訴本官的,”移步擋住陶朗先投向沈有容那仇視的目光,楊天接著道:“其實巡撫大人下令不調一兵一船的命令,在下倒是能理解,一,隻要登萊不參與這廣寧之事,不沾邊,將來皇上怪罪下來,大人就可推說一概不知情,即便是東林黨那些人,也不會拿大人大做文章,因為大人不知啊,不知者不罪嘛,是吧,陶大人?”
沈有容瞅著陶朗先,心中恍然,看他不否認的樣子,原來如此。
“……哼!”陶朗先冷哼一聲,不予置評。
“佩服啊,大人真是深知明哲保身的精髓,”不理對方臉色難看,楊天繼續分析:“這二嘛,就是這人口問題,聽說登州府城這一年內死了幾千遼民,已經有折子攻擊大人置難民於不顧,這事我是從總兵大人那知道的,不用瞪眼,在下接著說,一旦這幾十萬,當然,那些難民說話沒個準,幾十萬確實誇大了,十幾萬?不到十萬?反正人肯定不少就是了,到時要是把這些遼民救回登州府,嘖嘖,光這糧食就了不得啊,登州軍港,號稱有軍糧幾百萬擔,可誰不知那倉庫裡老鼠都不屑一顧,乾淨的就剩老鼠屎了,”
“咳……哈哈哈!”老人再也忍不住,爆笑出聲,笑得前仰後合。
而咱這位巡撫大人,臉色越發蒼白, 身子開始晃悠了。
“這天這麽冷,又沒糧食,當然,這些糧食也不光是大人一家發財,本官懂,遼民來了後,吃什麽喝什麽?到時成片成片的再死在外面,我想,大人這烏紗帽確實不保嘍。”
沈有容笑過後,臉上一陣無語無奈,無可奈何啊!
而陶朗先,木然的坐在那,身子就像那風中擺柳,晃晃悠悠,近聽得話,有牙齒上下磕碰的NN聲。
“巡撫大人,你糊塗啊!”楊天此時一臉嚴肅的看著陶朗先:“你以為這樣,朝廷就不撤你職了?據我所知,大人不屬於東林黨吧?經廣寧一役,登萊巡撫多麽要緊的職位,大人你想東林黨會不眼饞這要職麽?糊塗!還想撇清乾系,想的倒美,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派出手下水師,接那些難民回來,同時利用你巡撫大人的職權,讓那些自肥的官員每人都吐出一口血來,當然大人要第一個吐血做個榜樣,到時在下也會盡我所能安置那些遼民,如此一來,十幾萬遼民被巡撫大人安置妥當,如此大功,我想,那些東林黨人找不出茬來攻擊大人吧?下官也會用密折奏明皇上,雙管齊下,大人,你立大功的時候到了。”
沈有容像是第一次認識楊天一樣,光知道這小子會掙錢,沒想到這說官話,打官腔,分析道理,愣是反轉成大功。
陶朗先面上有了絲紅潤,心中計較著。
“哎,是本官糊塗……就依楊大人所言!”
“大人慈悲。”
注:歷史上,廣寧之戰後,登萊巡撫陶朗先確實不讓一兵一船出海救援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