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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軍上下都等著對面的狗官軍主動衝過來,他們好來個守株待兔,這樣就能穩操勝券了,可是沒想到對面人還沒過來,就把會爆炸的“石彈”給丟過來了。
面對這種能夠從天而降的銃彈,他們手裡的所有防具,不論是挨牌(長條形,一人高,持牌士卒位於隊列最前方,可以將挨牌與他人的緊貼起來,從而在步卒方陣的前端形成一道盾牆)、盾牌還是楯車,全都派不上用場了,成了正二八經的擺設了。
臨時趕製出來的木甲與竹甲都是只能防禦兵刃劈砍的樣子貨,也就是勉強覆蓋到了軀乾和大腿,根本就做不到正規劄甲或棉甲那樣的全身防禦。
四肢的大部分幾乎都暴露在外,要是不遭到攻擊,就這麽乾戳在原地,倒是比身披劄甲的士卒要涼快一些,一旦遇襲,那就只有嗚呼哀哉的份了。
很多士卒腦袋上都戴著鬥笠,可以防雨又防曬,不過打仗的時候可是比鐵盔的防彈能力要差很多,更別說更多的人連鬥笠都沒有,腦袋上就裹著個頭巾而已。
所以面對具有濺射傷害的炸藥包,義軍既沒有見過,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防范,自身的防具又不足以保護眾人的個人安全,只能被動挨打,毫無還手之力。
對付迫擊炮,在防禦時,能後撤最好後撤,不行的話,在原地可以挖坑避彈。實在來不及挖坑,就以把總為最低級指揮官,讓十幾個士卒們龜縮成一個小圈來用盾牌防禦。
陣前要封煙,越濃越大,自然越好,這樣可以影響迫擊炮觀測手的測距,從而導致炮彈落點出現偏差,精度會降低一些。
這些內容,義軍是無從得知的,他們連急中生智的時間都沒有,一連挨了四次飛火流星般的炮擊之後,原本整齊威嚴的步卒方陣已經全然大亂了。
等級次序蕩然無存,各個兵種都混雜在一塊,哭喊與謾罵之聲此起彼伏,若不是都在忙著跑路,面對上級的緊急彈壓,不堪忍受炮擊的士卒都可能臨陣倒戈。
他們是來殺狗官兵的,
不是來挨炸的,殺不到人,又白白挨炸,誰還願意留在原地等死?哪怕被炸傷了胳膊腿腳,大夥也是絕對不會樂意的。“……哼哼!轟得好!”
孫傳庭在馬上用千裡鏡看得十分清楚,之前冒著陣型不穩的風險向前推進了一百步的距離,就是要給孟禾的炮團爭取到盡可能多的射程。
念及太子殿下對此款火器的推崇,以及之前看過迫擊炮的實彈射擊表演,他算是押上了自己的官帽與全軍將士的性命,勝敗在此一舉。
這小子果然是不負期望,僅僅用了四次齊射,便轟得賊軍陣腳大亂,可是比用步卒強行衝陣要省去了不少力氣,也減少了部曲的損傷。
不過等到十次都轟完,視賊軍傷亡情況,再行選擇如何進攻。目前還需繼續觀察,只要賊軍妄圖負隅頑抗,便要先行用火銃予以轟殺。
眼下的狀況可以說是超出了孫傳庭的預估,迫擊炮這個大鐵桶的威力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貌不驚人,可是發射出去的銃彈威力甚大,絕非血肉之軀可以抵擋。
往後若是兩軍對壘,對方未有紅夷大炮可供遠程施射,那己方便可用迫擊炮先將對方的步陣轟散,等到敵軍潰敗,便可全軍押上,大舉掩殺了。
“爹!孩兒可否率兵衝陣?”
白良弼見到機會來了,便心急難耐,上前請示,若讓他部搶佔了先機,恐怕自己就撈不到羅汝才這個價值五萬兩銀子的賊將了。
“急甚子?沒聽說都帥要發炮十次麽?你這憨娃要是衝過去,豈不是也被轟成碎肉了?當下都帥尚未下令進攻,全軍未動,你且耐心等著,自有表現之機會!”
把對面挨轟當成戲來看的白廣恩正在興頭上,忽然被兒子叨擾了,好心情被打斷,隻得教訓一下這個涉世未深的娃。
孫傳庭要是下令進攻,你率部殺出,那叫奉命行事,哪怕是心裡嫉妒得要命,誰也說不出什麽。
可是未得帥令,便開始自行衝殺,這就叫“搶功”了,而且一下子要得罪其他所有總兵官,即使所部大獲全勝,白廣恩也要分出去大半的戰果。
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白廣恩肯定不會讓兒子去做,更何況賊軍雖然步陣已亂,但還有大量的馬卒可用,還須再行觀瞧一番,才能看出是否有勝算可尋。
作為總兵官,不光要會統兵打仗,更要學會揣摩敵軍的動態與上司的心思才行。就知道一味的衝殺,那叫莽夫,遲早要打光部曲,甚至兵敗身死。
白廣恩也是時刻惦記著羅汝才,不過所部距離對面中軍最近,孫傳庭下令進攻,所部也會直指賊軍的中路,想來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故而心裡雖然對網下“曹操”很是期待,可是表情上依然淡定無比,騎在馬上用千裡鏡向對面窺探,然後盤算著如何才能多撈一些好處。
前來進剿的官軍都是老兵油子,在己方兵力與體力均不佔任何優勢的情況下,賊軍越混亂,對己方也就越有利。
就這麽衝殺上去,顯然都是毫無閱歷的新兵,孫傳庭麾下的總兵官們巴不得用火銃將賊軍全部轟熟,自己兵不血刃,率部上去撿便宜呢。
所以官軍這邊在主帥尚未下令進攻時,暫無一部擅自出動,都在靜觀其變。雖然有躍躍欲試的跡象,但也僅僅是摩拳擦掌,僅此而已。
諸位總兵官都明白,哪路人馬率先衝過去,賊軍就會先打誰,還會讓身後的同僚後來居上,這種蠢事可是萬萬做不得,要麽誰也別先衝,要麽大夥一起上。
但對面的義軍上下已經忍無可忍了,他們實在是扛不住這樣的猛烈炮擊,就按最少的人數算,一次就要被撂倒五六百人的話,十次就是五六千人之多。
傷亡規模佔據總兵力的一成以上,部曲士氣定然是一落千丈,鬥志全無,那這仗也就不可能打贏了,背後還是漢水,根本不可能讓數萬人馬快速過江,完全是死路一條。
七位首領打算來個殊死一搏,集結了上萬馬卒大軍,力爭一舉衝開官軍的大陣,最好能將發射銃彈的火銃陣地快速蕩平,能在亂軍之中殺死孫狗賊便是天助我也。
“賊騎衝陣!全陣禦敵!”
“賊騎衝陣!全陣禦敵!”
“賊騎衝陣!全陣禦敵!”
在白廣恩麾下的傳令兵高呼了三聲之後,官兵就由開熱鬧的散漫狀態轉為全神貫注的龜縮模式了。
馬卒衝陣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步陣一旦被衝開,賊兵縱馬便會恣意踐踏,要是不想被馬蹄子踩成肉餅,就要死死守住大陣才行。
由於身後便是大山,馬卒難以施展奔馳縱橫之能力,所以孫傳庭讓官軍列的是“直陣”,而非真正意義上的“方陣”。
“方陣”對任何方向上的防禦力都是等同的,與“圓陣”一樣,只不過在外形上略有差別而已,屬於攻守均衡,或者說是重守輕攻的陣型。
而“直陣”則是以進攻為主的陣型,將步卒放在中路,兩翼的馬卒用於包抄合圍敵軍,身後布置了少量士兵來保護輜重安全,功能上與志在兩翼齊飛的“曲陣”相近。
“直陣”的命門是後方,並不懼怕敵軍的正面猛攻或者兩翼迂回之策。而義軍其實是有余地進行繞後進攻的,但他們並沒有多余的時間了。
再過幾分鍾,說不定中軍就要被官軍的火器給轟殺乾淨了,所以羅汝才才讓首領們盡可能快的讓馬卒部曲直接衝陣,再晚一會兒,他們就要被轟上天了。
起先眾人還想繼續結陣迎敵,可是沒過多久便發現這招根本就行不通,再如此猛烈的炮擊下,別說讓步卒結陣,就是存活下來都很難,於是不得不後撤。
然而後撤組織不好的話,就極有可能變成一場潰敗。
有馬的首領和頭目自然可以快速向後撤退,沒馬可騎的士卒就隻得撒鴨子瞎跑。
大夥都本著城裡跑路,生怕跑得慢了就被留在原地等死了,哪還顧得上保持隊形。
笨重的楯車被悉數遺棄,連寫著替天行道的大旗都扔了不要了,各種兵刃遍地都是。
所謂“勝券在握”幾乎就是曇花一現的奢望,轉念就被賊軍上下忘得一乾二淨了。
但位於兩翼的四位首領也不會看著大哥羅汝才與兩個兄弟的部曲挨打,己部對此無動於衷。
他們七個人之前可是商量好了,大夥可是要齊心協力戰勝孫傳庭,往後打下江山要均分的。
退一步說,就算分不到江山,起碼也要打退孫狗賊,不然這背後的漢水就是通往地府的黃泉路了……
官軍是不可能讓義軍上下順順利利&舒舒服服的渡江的,不打敗官軍,義軍上下,連同上萬家眷就不可能全部過江。
再說對岸還有龍在田的人馬,兵力雖然不多,可就盤踞在正對鄖縣的張灣鎮,要想心無旁騖地對付龍在田,就先得殺退眼前的孫狗賊。
羅汝才、常國安、“一條龍”這三位首領不是臨陣脫逃,而是實在是頂不住了,這種銃彈可不是想頂就能頂得住的。
要是順勢衝過去,不等步卒殺到官軍陣前,只怕得折損近半兵力,還是讓馬卒前行衝陣,然後視戰況而定吧。
為了往後可以伺機東山再起,眾首領在接受朝廷的招撫之時,便保留了所有馬匹,戰馬不夠還可以用馱馬來湊。
七路人馬加起來,馬卒部曲不下萬人之多,比對面的官軍的馬卒還要多出不少,一下子全部殺出來,可是名副其實的萬馬奔騰!
作為中軍前陣的白廣恩部,步陣由六千步卒組成,分為三大塊,並陣而立,每塊也就是“一陣”為兩千人。
每陣為八排,前兩排為長槍手,三四排為刀盾兵,五六排為弓箭手,七八排為鳥銃手,合計兩百余縱列。
陣與陣的縱列數量並不是一致的,因為所轄的大銃手數量不等,這個兵種就是為了抵禦敵騎而設置的。
楯車之間是有很寬的距離的,通常約在一丈以上,若是但衝長槍兵來據守,並不足以抵擋敵騎的猛烈衝擊的。
在不擺放拒馬樁的情況下,唯一可以阻擊敵騎的兵器就是可以大面積殺傷賊兵的虎蹲炮,大銃手就是用來釋放這種火器的。
一旦衝鋒在最前方的敵騎被虎蹲炮近距離轟殺,便自然成為了阻礙後方馬卒繼續衝陣的路障,己方的步陣也就暫時安全一些了。
白廣恩所部雖說有一萬兩千余人,但能打仗的也就這六千步卒和白良弼指揮的兩千馬卒,余下都是些輔兵與雜兵,平時打打下手還行,硬仗是指望不上他們的。
“不論何人,擅自後退,立斬不赦!”
看到大股敵騎氣勢洶洶的向己部殺奔而來,白廣恩也意識到惡戰在即,前有賊軍,後有孫傳庭,哪個都不好惹,但自己先行跑路的話,是役失敗之後,就要首先被抓捕論罪了。
之前孟禾的火銃轟得賊軍步陣已然崩潰, 若是能夠頂住這波賊軍的反撲,再乘勢殺過去,必然會大獲全勝,想明白這層關系,白廣恩便決定原地固守了。
“快點!別磨蹭!”
十次齊射尚未完成,孟禾便得到了孫傳庭的命令,他可以率部後撤了,孫傳庭也不希望這個寶貝一樣的炮兵團在近戰時被波及到。
這位摳腳大漢便指揮手下立刻從坑裡拔出自己的“蘿卜”,該乾的事情都乾的差不多了,他們可以大搖大擺的拍拍屁股走人了,余下就留給白廣恩他們解決吧。
“孟禾”這名字雖然朗朗上口,但不要以為該人是位年輕俊朗的後生,在孫傳庭的秦軍之中,面龐白皙的就只有文書而已,其余都是因為常年征戰而曬得黝黑的家夥。
父母給他起這個名字,其實很好理解,把“孟禾”按照字面意思拆開,就是兒子的碗裡有飯吃,據說孟禾他爹還是事先詢問過教書先生……
孟禾早年也是讀過兩年書的人,因為家裡遭了災,也就沒錢念下去了,隨後就去入伍了,因為可以免費吃飯。
總兵官牛成虎跟了孫傳庭之後,孟禾所在的火銃部曲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在千歲爺的要求下,牛成虎與楊國柱這兩部人馬都要組建迫擊炮團。
由於孟禾認得上百個字,加之又是襙縱火器的行家裡手,還具有比較豐富的實戰經驗,所以被提拔成了迫擊炮團的團長。
待遇可是不低,每月有六十兩銀子可拿,外加半石大米。只要不大手大腳的送錢給姐姐們,等到退伍之後,在陝茜老家幾乎就是個土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