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快跑!秦戎來了,秦戎來了!”
正在外郭門口兩旁水池邊遊戲的周人童子,被疾馳過去的六駕戰車卷起的惡塵,迷的七葷八素。但他們敢怒不敢言,隻能眼看著車駕揚長而去。
自平王東遷王都,各路諸侯就漸漸不再把周天子這位天下共主放在眼裡。禮,不再是士人們所遵循的至高準則。國力逐漸強盛的秦,楚,齊,對放置在洛邑,鎮壓九州氣運的九鼎,也別是一番心思。
楚莊王熊旅,早在數百年前就意圖問鼎中原,大夫王孫滿以“德治天下而非鼎”回敬楚王,加之北方姬氏強晉虎視眈眈,熊旅也隻好掃興而歸。
有子言,此乃王室氣運尚且。但諸國取而代之之心,可見一斑。
時至運轉,數百年後,強大的晉國被韓、魏、趙三卿瓜分,晉侯宗廟也被毀於一旦。西方秦國卻在衛鞅變法之後,東征西戰,強盛起來。
衛鞅在孝公的支持下,廢井田,重農桑,獎軍功。大開阡陌,分置郡縣,上大夫甘龍,司空杜摯以“法古無過,循禮無邪”為由,反對變法。衛鞅舌戰眾人,以為“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複,何禮之循?”而反駁之。並立木為信,千金一諾。最終讓變法獲得了成功,自己獲封商君。
不過變法雖強秦,但卻是形成了以軍功為晉升資本的新的階級,與代代相傳的士大夫,舊貴族產生權力的衝突。孝公薨,太子嬴駟繼位,嬴駟為太子時,觸犯了新法,衛鞅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問罪於駟,太子不能受墨刑,他的師父就替其受累。
太子駟繼位之初,衛鞅在秦地威望極高,眾人皆知商君法,而不知秦王,因此,舊貴族與新國君一拍即合,太傅公子虔誣告衛鞅謀反,鞅大敗,逃亡彤地。彤地之民恐犯商君連坐之罪,將衛鞅殺死,他的屍體被帶回鹹陽,被秦王處以車裂之刑。
赫赫威名的衛鞅雖然死了,但他的變法之策卻沒有被惠文王所廢棄,惠文王在位期間,滅蜀敗楚,先以公孫衍大敗咽喉之患的魏國,後使張儀連橫之策,破壞六國合縱,遠交近攻,於丹陽大敗楚國,楚國從此一蹶不振。
左近惠王新喪,但秦國出兵討伐的步調卻沒有停止。這輛霸道的車駕就是秦王的使臣,上將軍甘茂的座駕。
戰車從中禦街穿過,直到王城腳下才減慢了速度。城門口一眾兵士如臨大敵,駕車的馬夫本是穰侯魏冉帳下銳士軍中一名好手。此時看到周兵慌亂的將長戈對著自己,眼中露出幾許不屑。他一隻手剛按到腰間的長劍之上,就引來下方眾人驚呼。
“白起!”
戰車上,一個全副盔甲的將軍站了起來,他對馬夫調戲天子近軍的做法有些不滿。
甘茂雖是秦國丞相,但卻是姬姓甘氏,與天子同宗,因此對這名義上的天下共主還是保留了一分尊重。他大聲的斥責了手下的無理,站在車轅處,整了整衣冠,才走下馬車。
城門口早有人前來迎接,來人是周公姬朝,看到甘茂下車後,急忙拱手迎了上來。
“天子何在?”
甘茂此行有要務在身,著急見到天子。但姬朝卻是不緊不慢,側身在前把甘茂領進了偏殿。
賓主分左右坐定,姬朝才緩緩開口:“天子今晨略感不適,卻是剛剛服下藥石,入睡不久。”
甘茂沒有從這個老油條臉上看出什麽不妥,王室式微,周公作為王室上卿,朝秦暮楚,徘徊與兩相之間,
自然練就一番裝瘋賣傻的本事。 甘茂也知道,現在天子說的話並不一定作數,王室的權力大多把持在太宰,周公等幾位上大夫的手中。與姬朝相談反倒是可以開門見山。
“今韓氏無道,秦王欲討伐之。余秉秦王之命,特向天子借道。”
前有楚王假道伐虢,唇亡齒寒的道理姬朝不是不懂,但秦王勢大,派人前來借道,不過是想用天子的名義,為出兵佔住道義。拒絕是不敢拒絕的,萬一惹怒了秦王,天子他不好動手,可收拾自己卻如同探囊取物。
姬朝面露難色,他已經決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天子頭上推就好了。
“天子不在,下臣實在難以決斷,望將軍在驛館稍作休息,待天子稍安,我們再議此事。”
甘茂不傻,他知道這不過是周公的推脫之辭。雖然王師勢如虎狼,但東方諸國都在等一個時機,一個可以讓眾國擯棄前嫌,共同對秦國出兵的理由,他不能授之以柄。
就在甘茂想要告辭離開之際,從大殿主座背後的木屏之後,一身赤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在幾個碎步前行的內侍的陪伴下,走了出來。
“天子臨,眾卿士俯首。”
一個尖細的聲音,挑著悠長的腔調,宣告著天子的駕臨。
周公率先低下頭,甘茂也微微頜首,但一旁側立的白起卻抬頭看向了天子。
“卿,何人?為何不拜。”
天子對這個敢於直視自己的年輕人倒是沒有生出太多惱怒。
甘茂對白起也是沒有脾氣,白起並非庶人,其先祖為楚平王孫白公勝,他為自己駕車隻是因為想要從自己處學得行軍布陣之術。白起生來膽大,就算是對上秦王,他也不怵絲毫,更何況落魄的鳳凰不如雞。
行過君臣之禮,甘茂抬頭向天子看了過去。只見天子神態溫和,面色紅潤,絲毫沒有一分不適。他心下有了計較,看來天子與周公也並非一心。
甘茂不顧姬朝臉色鬱鬱,將來意重新訴說一遍。
天子自然知道秦王意欲何為,早先就聽說秦王嬴蕩有願望,想要乘坐垂帷掛幔的車子,通過三川之地,一覽大周王都。大廈將傾,九鼎在王都,就像一個沒有人保護的雛雞子,人人都知道,誰得九鼎,誰就是九州正統。
隻不過,沒有哪個諸侯敢以一敵天下,秦國就像一直伏在地上的猛虎,借著崤關之險阻,不斷的蓄力,虎視眈眈的注視著九鼎,注視著東方諸國。
“周公何意?”
天子目光如炬,想從自己的上卿口中得到一個結果。姬朝結結巴巴回復到:“韓王失道,當伐。但失道者寡助,天子當牲祭問天,順應天意。呵呵,呵呵。。。”
姬朝話沒說完,就引的白起怒目而視,他隻好乾笑幾聲,躲頭不見。
天子剛想接話,突然間,從後殿跌跌撞撞跑來一個嬌美的婦人。婦人神色慌忙,手足無措,臉上早就梨花帶雨,不成體統
“大王,大王!”
事發突然,也顧不得外臣在場。
“大王,S兒,S兒沒了。 。。。。。”
天子姬延一時間從神壇跌落,變成了一個普通的父親,他身形晃了晃,一把捉住身邊內官的手臂,不願把自己的懦弱顯露出來。
甘茂知道今天,甚至是最近這段時間,借道之事難提。匆匆向天子告罪別過。出了王城,由白起駕車絕塵而去。
姬延在王后的扶持下,連忙來到後殿之中,只看見自己的孩兒面色蒼白,形如枯槁。一旁的太醫上士微微搖頭,花痘之症,實乃上蒼要收回這條性命,人力難為。
王后此時抑製不住心中哀慟,一時間哭暈過去。
但誰也不知道,這具方才還冰冷僵硬的軀體,竟然慢慢的發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一個原本飄蕩在無盡虛空,不知所措的靈魂,突然發現了一道亮光,這道亮光對於這個幽魂就像大漠中缺水的人看到的綠洲,他下意識的靠近,走近卻發現這道亮光是一個圓潤無比的珠子,珠子中,走馬觀花的浮動著一個人出生,成長直至死亡的場景。幽魂看的迷醉,突然間,畫面戛然而止,一股強大的吸力把幽魂拉扯進了珠子,虛空再度回歸沉寂。
幽魂不知道自己又沉睡了多久,他聽見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在他耳邊低吟,像是母親輕哼的小曲,又像是刀劍相見的金鳴。他有些難受,就像是有什麽事還沒做完一樣,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睡著了,打算醒過來。
於是他就醒了。
於是,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他隻聽見有人驚呼,“有鬼啊!”
然後就看見兩個小娘‘咚咚’的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