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平醒了。
他一醒就聞道周身縈繞著一股香氣。
一個纖細而又高挑的身影,在他眼前轉悠。
“娘親?”
他下意識的念了出來。
女子回頭,嫣然一笑
“你醒了啊!”
直到姬楽過來,屈平的臉上都還是一片通紅。
鄭娥走了,鄭娥又來了。
他偷偷的瞄了一眼姬楽最寵信的女官的臉色,結果對方面色如常。屈平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娘親”兩個字。
其實鄭娥聽見了,但她只是以為屈平在痛苦之下,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殿下,我去換一盆熱水過來。”
說著,鄭娥端著一個小陶盆走了出去。
姬楽看了看趴在床上的屈平,赤裸的後背上此時已經被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灰色”。
江蘺的半個身子躲在姬楽背後,這次下山,她遇見了太多“可怕”的事情。被強盜打劫過的村子,婦孺坐在斷壁殘垣中嚶嚶哭泣;和她一樣活生生的人,被串成一串,像貨物一樣被人買賣而麻木不仁;破舊的小廟,腐肉勾連的殘破軀體,蛇蟲鼠蟻齊聚一堂,瓜分一片。她也問過帶她下山的師叔,是不是天下所有人都是如此艱難。她的師叔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帶著她來到了洛邑大城,在這裡她看到了世間不一樣的地方,都市的繁華和喧鬧,大鼎之中盛滿了肉糜和瓊漿,歌者舞女放浪形骸,士人學子席地而談。江蘺迷惑了,一個人間,兩種世態,生死之別。
師叔告訴她,這是天命。
可她不信命,所以她決定留下來,且行且看。
她說不出姬楽身上那種吸引她的感覺,就像是注定兩人在這裡相遇。
這也是命嗎?她不知道。
少女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異性的裸體。
她有些害羞。
在山上,從小她就以為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結構。
下山之後,從衣不遮體的流民下體,看到了一些醜陋的,奇怪的“物件兒”,她便問自己師叔,那些是什麽東西,然後師叔就教給她下山的第一課,“男女有別”。
“男,丈夫也,從田從力;女,婦人也,象形。”
男女從身體結構,社會分工都各有不同。但當下社會,女性一直作為男性的附庸,生活在世界上。江蘺不知道,師叔也沒說,他想讓江蘺自己去體會,或者去打破它。
要打破這個墨守陳規的桎梏,需要絕對的實力。少司命做到了,因此高高在上;子衿沒做到,所以她難逃香消玉損的宿命。
師叔不想看到江蘺成為下一個子衿。
在淳於越瞅著姬楽當場帶走江蘺和淳於弈的時候,師叔原本能夠出手將他們一行攔下。可他並沒有這麽做。
“直夜人”師兄曾經說過一句話,他沒齒難忘,“未知生,焉知死?”。
可他不知道這句話是孔丘說的。孔丘弟子季路問事鬼神,丘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孔丘是想告訴季路,讓他別沒事找事,活著的人都還麻煩多多,哪有閑工夫去和神鬼打交道。他和孔丘道不同,他認為師兄是在說,只有努力的活過,才能感悟到生死的大道。
子衿就是因為前半生太過順利,才活的如此不知所謂。那個永遠活在他心中的少女是他一輩子的痛與悔。這讓曾經與天爭命的他變得迷信命數。他變了,十五年來,修為不見寸進。
這次下山,
“直夜人”不只是為了江蘺的歷練,還有一個原因,他在變數中看到了自己師弟破開厄念的一個機會。就像他對師弟所說,“未知生,焉知死”,雖然這份契機背後有極大的凶險,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可修行本就有些逆天而行,只要闖過生死間的大恐怖,往後就是一條通天大道。 鄭娥事事躬親,端著一盆清水從外面回來。
江蘺趕緊從姬楽身後跳出來,對著鄭娥說道:“鄭姐姐,我來幫你。”
說是幫忙,其實也就是淘一下帛布。女人之間的友誼很奇怪,兩個漂亮的女人尤甚。
鄭娥是她見過的第二漂亮的女性,第一是山上的司姐姐。
一開始被姬楽“扔”給她的時候,江蘺還有些戒備。司姐姐曾經告訴過她,漂亮的人大多都不是好東西。世間漂亮的男人很少,漂亮的女人很多,就像司姐姐一樣,她是江蘺心中最憧憬的人之一。但鄭娥與“司姐姐”不一樣,她溫柔,細膩,最善人心,很快就和江蘺兩個人熟悉起來。
對於熟悉的人,江蘺也是不吝自己的親熱,此時便主動替她分憂解難起來。
她一邊將帛從水中拎起來,擰乾,一邊觀察者小床上翻趴著的屈平。師叔曾告訴過她男女之分,可屈平面白無須,脖頸也無高結,沒有最關鍵的男子特征。可從面相上看,屈平又的確像一個男性。
可憐江蘺,完全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被稱為“閹人”。
鄭娥從自己房中取過來一把鉸刀,把江蘺洗好的帛布從中間鉸出一道又一道的縫子,然後將屈平從床上扶起來,把帛布和藥一起一圈圈的包扎著。
姬楽微微皴眉,對忙著的鄭娥問道。
“你還會這些?”
鄭娥以為太子在誇她,也沒貪功,便回答道:“是何師教的,他說這樣有利於藥物入體。”
何師,何琥?
以前這樣的說辭,姬楽就會深信不疑。
可現在不一樣。
濕布裹體,這樣很容易使得創口化膿,雖然最終傷勢也會因為外藥作用愈合,但如此作為,明顯是多此一舉。
何琥是大醫,不會不懂這麽簡單的事情。
難道是王娘的意思?
姬楽足夠聰明,看問題也是一針見血。
王娘是對屈平表示不滿,還是對自己表示不滿?他有些拿不準。不過傷勢好的快慢,如果待在宮中,便會很容易暴露出去,但要是自己去了北苑別墅,就算是王后,也鞭長莫及。
剛剛去到毓宮,姬楽就隱隱察覺到幾分詭秘。這種感覺從很早就有,最近一段時間姬楽也是分外注意。王后顯然是修煉過一些魅惑之術。就像先幽王之褒姒;紂王之妲己;後癸之妹喜。自己身為人子,行端影正,沒道理會對自己的母親生出一股褻瀆之情。
好在姬楽自有一番正氣在心中,才沒有讓場面變得難看。他相信王后不是故意對自己施展媚術,只是當時的說笑牽動了心弦,讓她不自主顯露出一絲頭角。
可媚術並不是什麽時候都起作用的,它的成否在於使用者的心性。
“行了,你不要繼續了。”
姬楽發號施令道。
“把布子拆了!”
他的口氣有點衝,鄭娥不明白這股無名之火因何而來,頓時有點委屈,淚眼欲滴,可她終究還是不敢執拗,手上重新把纏好的布子取下來。
江蘺很不滿姬楽的態度,她雙眼瞪大,扯住姬楽的袖子表示不滿。不過這也讓姬楽從自己的臆想中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