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說在混亂的人群中,悄悄離開。天子也是,只不過他實在周軍的保護之下退去。
場面有些混亂,席間的秦人紛紛上前,圍住以公孫奭為首的幾個人和躺在地上的秦王,戒備著在場的周人。
公孫奭將一根手指放在嬴蕩的鼻翼之下,感受到一點兒溫濕,但已是氣若遊絲。他眼睛發紅,如何也想不到大王舉鼎會變成如此結果。
“醫!醫!”
他慌亂的看著旁邊,抓住一個禮官模樣的家夥,質問到:“醫士呢?醫士呢!”
被抓住的那人被公孫奭扭曲的臉驚嚇的直接暈了過去。但好在醫士很快就來了,來人是周國太醫署的太醫正夏太公與何琥。
夏太公的聲名不止在周地,就算是公孫奭也知道,看到這位老人過來之後,公孫奭總算是不再暴怒。
分開人群之後,夏太公為嬴蕩就地搭脈,此時嬴蕩的脈象已經很弱,生機漸無,夏太公當機立斷,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盒,從中抽出一道金針,直接從嬴蕩的百會穴中插了進去。
此時,先前去館驛布置的向壽重新趕了過來,他在半路聽到消息之後,連忙讓人回去請秦國隨駕的醫士過來。秦醫來了以後,先和旁邊的何琥互相點頭示意,而後又向夏太公鞠躬致意,這才把上嬴蕩的脈象。
過了一會,他收回了手,然後吩咐一同來的使役拿過來一張硬木板,讓眾人幫忙將秦王平放在木板之上,做完之後,他吩咐幾個醫童用帛布將嬴蕩固定好,而他自己拉過公孫奭,向壽也跟過來。
“丞相~”
公孫奭難掩焦急。
“如何,放心說!”
“夏公施以金針,算是吊住了大王一條性命。臣,”
“說!!!”
“脛骨斷了,十二脈皆不通,臣無能為力。”
公孫奭怒視著這名醫士:“廢物!”
他轉身趕緊來到夏太公身邊,作勢就要跪下去,但沒想到夏太公雖是耄耋之齡,手上的力道意外的大。他托住公孫奭沉下去的身體,將他扶起來,慢條斯理的說道:“凡醫醫病,卻不能醫命。”
這句話算是直接判了死刑。但下一句話卻是讓公孫奭等又燃起一絲希望。
“若遇扁鵲,或有回天之術。”
扁鵲?扁鵲!
剛才那個秦國的醫士突然大聲叫道:“扁鵲大醫就在鹹陽。”
夏太公繼續說道:“我只能保他七日,剩下的就是天命了。”
公孫奭向夏太公告了一聲謝,連忙和向壽帶著嬴蕩,在秦軍的保護下,往館驛方向奔去。
而這邊,天子姬延和自己的王后也回到了洛宮之中,洛宮的附近,多了比平時三倍的兵卒。誰也不敢保證失去了主心骨的秦人會做出什麽破格的事情,即便這是在成周,天下之中,大周的境內。
羋蘭完全沒有想到今天會是以秦王重傷離去而結束。原本她還想在國宴之後,與秦王敘上一敘。和羋蘭一樣措手不及的還有周公之子,公子咎。
昨天夜裡,他花費重金,好不容易在公孫奭的的引薦下,面見秦王。他親自向秦王俯首稱臣,並向他做出保證,一旦大秦東進,他願意作一支奇兵。可現在,嬴蕩就當著他的面倒了過去,別的周人都簇擁著天子離開,而他卻只能在原地,等待醫士的結果。
結果雖然等到了,但這個結果對他來說卻是晴天霹靂。秦王命垂一線,天命難救。那他和秦王做出的盟誓還有誰能保障。
公孫奭知道嗎?就算他知道,他能代表秦國的意志嗎?更何況,秦王若是死了,公孫奭,向壽之流還能繼續在秦國的政壇叱詫風雲嗎? 姬咎想到的這些,公孫奭與向壽等大小狐狸早就想到了。作為秦臣,大王對他們有提拔之義,所以他們也是盡量想要救治大王。但凡事總有萬一與一萬,大王只有在七日中尋來扁鵲才有一線生機。扁鵲的下落雖然已經有了,但七日時間,就算飛鷹將消息第一時間傳過去,找到扁鵲,這一來一回,路上的時間也只是堪堪趕上。如此一來,就必須作兩手打算。
公孫奭偷瞄了一眼向壽的臉色,甘茂率五萬大軍屯兵宜陽,從三川取道崤關,宜陽是一定繞不開的,自己和甘茂一向不和,但向壽卻不一樣,他和甘茂沒有什麽根本的矛盾。如果向壽此時和甘茂串通一氣,那麽自己多半到不了鹹陽城,所以此刻是該決斷的時候了。
“向大夫”
向壽知道公孫奭在看他,而他也在等公孫奭說話。雖然他歲數不大,但從羋八子成為先王的夫人之後,他就作為外戚大軍中的一員,活躍在秦國公室與王政之間。
“大夫,時不我待,你我此次同行,”他看了一眼緊閉著雙眼的嬴蕩,繼續說道:“如一條繩上的螞蚱, 一損皆損。太后與您,楚姓也,吾公室,甘茂向魏,必然親厚魏夫人,大王為魏夫人子,一向與魏國近,此間便是清算之時。”
向壽沒有說話,但他不得不承認公孫奭說的很對。
大王無子,若有不善,定會從諸位公子中挑選出一名繼承君位。太后應該會擁立公子芾,而魏夫人也會支持自己的兒子公子壯。況且公子壯今歲二十有六,正直壯年,大秦霸業未定,此際需要穩定,公子壯天生就比公子芾有優勢。而魏夫人內有嫡親之義,外有甘茂掌軍,公孫奭害怕甘茂掌權之後會反過來對付他,自己也擔心公子壯不會像他的弟弟,當今秦王一樣,不偏不倚。
所以這兩個人,各懷心思,但卻在眼神中得到了統一。
他們來到館驛之後,立刻清點軍備,然後派人去懇請天子開門,準備馬上離開成周,返回秦國。向壽心中還掛念著少嬴的安危,他匆匆來到淑女館,卻發現館沒亂糟糟一片,少嬴竟是沒有回來過,所有的侍女,衛士們都像熱火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到處轉悠尋找。
派出的禮官很快就返回了,同時也帶來了天子的首肯。可直到現在,少嬴也沒有在館驛中露面。向壽雖然有些急氣,但畢竟國事重要,大軍將行,他沒有辦法再等下去,正好有幾個女使請求留下來,等待公主回來,向壽沒有辦法,只能如此。
數千人的隊伍,來時洶洶,去時匆匆,虎頭蛇尾,姬楽站在一牆之隔的北苑眺望台上,望著遠去的燈火,唏噓不已,旁邊一位少女,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