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回到酒店後,腦海裡還回蕩著擔架上那團爛肉似的人,以及昨夜大火。
透過落地大窗,一城繁華盡皆收入眼底,本該令人豪氣頓生。
然而周不疑心底卻有著絲絲涼意湧上,世界是相對的,有人光鮮亮麗就勢必有人衣衫襤褸。
要是有哪一個變成了人人都有的,這兩名詞就都會不複存在。
這種情況,隻存在於烏托邦裡,而烏托邦又隻存在於蒼白的文字和無力的語言裡。
無解的問題思考起來,很是無聊。
還不如隨便找點事情做做,總比發呆來的要好。
周不疑拿出手機來,上面顯示的是董小虎打來的十幾個未接電話,最早的還是清晨,最近的是下午自己剛起床那會兒。
比起董小虎這十多個未接電話,夾雜在其中的一個洪都號碼就顯得不是那麽重要了。
周不疑打了過去,無人接聽,掛斷再打,還是無人接聽。
自己真混蛋,居然想起了擔架上那個身影。
“喂,阿麗,小虎在哪裡?”周不疑聲音顯得很是急切,心中那股強烈的不安感令他頭都有點疼了。
電話那頭的董幻麗更是驚訝,叫了聲,“他早上六七點就出門來洪都了,怎麽他沒來找你嗎?”
周不疑眉頭一皺,說道:“我打他電話打不通。”
“沒事,估計跑哪玩去了吧。你在洪都還好麽?有沒有想我呀?”董幻麗嘻嘻笑道。
周不疑腦海裡擔心著董小虎,也沒閑心和董幻麗逗悶,隨意聊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再見到朱辭的時候,是在一輛商務房車中。
軟硬適中的舒適皮椅,擺有美酒瓜果的實木小圓桌,都在告訴著周不疑,朱辭升級了。
昨夜那場大火過後,道上人都說“朱辭是個好兄弟啊。”。
他當然是個好兄弟,為老大揚威,為手下復仇,隻身獨闖花華夜總會。
一根鐵棍打趴鄧龍所有嫡系,一團大火燒出朱三爺赫赫凶威。
至於內情如何,就只有朱三爺和朱辭心知肚明了。
表面上,朱三爺這頭快要咽氣的老虎露出獠牙來保住了自己“一哥”的江湖地位。
朱三爺倚為心腹的朱辭在拔除鄧龍之後更是變的炙手可熱。
朱辭抿了一口酒,輕搖著高腳杯,笑道:“其實我很討厭喝紅酒,感覺像是變質發酸的白酒,雖然我很喜歡這個酒的顏色。”
“朱辭哥平日裡需要交際的地方多,這紅酒還是得習慣喝的。”周不疑奉承一聲,滿是好奇的偷摸打量這車。
暗叫道一輛下來得幾百萬吧,這幾百萬放在月城,不算地皮,光做房屋都能做個三進三出的大宅子了,嘖嘖。
朱辭又喝了口酒,問道:“你怎麽這麽淡定?伏虎街的變態殺人案現在網上電視上都傳瘋了,你不知道?”
“變態殺人案跟我有什麽關系?”周不疑皺皺眉頭,有些不想搭理朱辭。
朱辭歎了聲,在手機上調試著什麽,放桌上給周不疑看。
就聽這車裡響起播音員那中正平和不帶有任何情緒的聲音。
“今日下午兩點左右,經民眾舉報,在伏虎街發現一起變態殺人案,下面讓我們跟隨鏡頭。”
隨著鏡頭轉移,場景從空中俯瞰的角度進入街頭,停留在一棟破舊蟻樓前。
給了樓梯口忙碌的警察一個特寫。就緩緩轉到樓上的第一凶殺現場。
鏡頭略微有些晃動,
那是攝影師的手在抖。 配合著驚悚的BGM,將人帶入情緒。
警察們趴在扶梯上嘔吐不停,就連見慣屍體的法醫也是眉頭緊湊,顯得很不鎮定。
記者上前跟人交涉,不一會兒,鏡頭才繼續前行。
在出租屋門口向裡面走進。
許是後期疏忽了那麽一刹那,有那麽一瞬間,裡面的場景暴露無遺。
嘴上帶血渾身帶血的黃毛握著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在他旁邊。
是衣褲破成布條,一身皮膚盡皆裸露出赤紅血肉,被活剮了的胖子。
隨後就是大半個屏幕的馬賽克,卻無法遮擋那片血紅。
“小虎!”周不疑慘叫一聲,整個人向後一躲,嚇得頭在車頂砸了一下,嚇得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是天太冷,是人太可怕。
朱辭的聲音適時響起,“人入江湖,不僅要做好自己死的準備,還要做好看著兄弟朋友女人,甚至是親人死去的準備!”
“滾,誰跟你們這群人渣是一夥的了!”周不疑叫罵一聲,撲起來就要打朱辭。
被坐旁邊服侍的兩個小弟死死摁在皮椅上。
朱辭呵呵冷笑,低聲重複了一聲“人渣”,拍了拍周不疑臉頰,沉聲道:“我也害死過兄弟,可錯不在我,鄧龍會炸毛是誰也想不到的,,這才導致‘十三太保’喪命。可你呢?”
“我怎麽了?”周不疑叫了一聲,心裡很虛,畢竟他饒了黃毛一命,而黃毛和董小虎死在一起,說不好還就是黃毛殺的董小虎。
這麽算下來,他還真得對董小虎的慘死負上幾分責任。
如果幾天前,他沒有放過黃毛,也許……
“把我們查到的事情告訴他。”朱辭哼了聲。
“孫冒玉,外號黃毛賊,新華歷41年出生,新華歷55年拜花華夜總會看場子的小俊當大哥,新華歷57年從老家拐騙一對雙胞胎姐妹下海,新華歷59年……”
一個混子拿著個平板電腦,事無巨細的把黃毛的生平大小給說了出來。
周不疑也對黃毛有了個大概了解。
就聽那混子說到了最近,“新華歷68年除夕夜,也就是六天前,孫謙孫倩回到黃毛賊所在的出租屋裡,進屋不到十分鍾,孫謙姐妹又出門回到了花華夜總會,事後我們從他們通話記錄裡查到,孫謙姐妹是在黃毛賊跟周不疑通完電話才出門的。”
周不疑見他幾人望過來,連忙解釋道:“當時朱辭約我去闖花華夜總會,我就找黃毛了解了下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沒有要他幫忙的意思。”
“黃毛是對你不放心,指使著那對姐妹回夜總會等著你呢,沒想到等來的是一場大火。”朱辭接過平板電腦,繼續說下去,“孫謙和孫倩都死在大火裡,昨夜我們走後,黃毛還跑去大火現場撒了瘋。今天上午,在洪都客運站,是黃毛接的董小虎下車。”
大致情況說完,朱辭冷冷盯著周不疑,問道:“聽明白了麽?要不要我再給你說一遍!”
事情一目了然。
黃毛因為雙胞胎妹妹死在大火裡,遷怒於周不疑,可是周不疑和朱辭在一起,他找不到也不敢去找周不疑報仇。
董小虎來洪都,聯系不上周不疑,就打電話給俊哥,俊哥死在大火裡他也聯系不上……
七轉八轉的找到了黃毛那裡,然後董小虎被黃毛這個復仇者給虐殺掉。
理由嘛,當然是讓周不疑和他一樣,體會至親之人淒慘死去的痛苦了。
朱辭能想到這一點,周不疑自然也能想到。
他比朱辭想的更深,他腦海裡被下午看到的那個擔架上胖胖的血色“爛肉”場景給充斥著,滿是如果。
如果幾天前狠下心殺了黃毛,如果前天帶著董小虎一起來洪都,如果昨天發生那場大火之後打了電話通知董小虎別來洪都,如果今天沒有睡的那麽死,接到了董小虎電話……
“啊!”
周不疑雙手握拳大聲嘶吼著,一拳砸在面前小圓桌上。
紅酒瓜果掉了一地,小圓桌裂開兩道細縫,周不疑的手也破開,流出的血觸碰在皮膚上。
那麽的冰冷。
“嘶~”
周不疑把手上破掉的一點點皮撕了下來,痛的直咧嘴。
瞬間眼淚就留了一臉,不完全是因為手疼,朦朧的眼前仿佛看到了董小虎所經歷過的地獄。
幾粒芝麻加起來那麽大的皮肉撕下來都能疼的人齜牙咧嘴,那麽像董小虎那樣渾身不知道被割了多少刀,大塊大塊皮肉被撕扯下來。
又該有多疼?
只是黃毛現在肯定已經死去,周不疑連報仇的對象都沒有。
一腔悲憤隻得自己吞下,又是幾多苦楚?
“朱辭哥,令狐遨發來一封郵件。”朱辭身旁混子提醒了一聲。
聽到令狐遨名字的周不疑也抬起頭來,強忍著悲傷,心裡想著令狐遨和朱辭他們是什麽關系?
想到千燈酒會上令狐遨被請入內廳,而這朱三爺勢力又是白神醫館的人脈。
周不疑就覺得一股涼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令狐遨回洪都了!
朱辭打開了電子郵件,入目就是一段話語,“朱辭,伏虎街那個案子不會是你指使人乾的吧?什麽時候收的小弟啊,這麽狠?”
話語下方,是一個青年抬頭邪笑的模樣,看周圍,明顯就是案發時候的伏虎街。
朱辭猛地抬頭,就看到周不疑咧著嘴呵呵冷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隨意擺了個手勢。
周不疑就再度被旁邊小弟給摁住了。
周不疑沒有說話,直直望著朱辭,滿是眼淚的臉上有著幾分決然。
朱辭把平板電腦翻了個面,給周不疑看上面的內容。問道:“你今天去了伏虎街?去做什麽?”
周不疑的目光也被那張相片吸引住,在他身後還有著兩個身影。
一個長頭髮的青年混子,和一個短頭髮的青年混子。
早幾個鍾頭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聞到的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此時仿佛又在鼻尖盤旋。
他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