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騎兵,奔騰蹄踏之時,掀起陣陣沙礫。
荀少彧一身勁裝,一馬當先,騎士們個個配著彎刀,背負強弓,如同一股颶風,席卷而來。
看著荀少彧,城樓上的許多老卒,都暗暗松了口氣。
此時荀少彧,固然在天下,乃至於揚州之地,都未見顯赫聲名。
但他以十五之齡,投身軍伍,三載征伐,鋒芒畢露,連克連勝。在這一支義軍之中,仿佛戰神一般,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其擁囤甚多,死忠無計。一些老卒戰兵,大多是見過荀少彧的。
城樓之上,望著煙塵愈發臨近,一名小旗雙手,連連交錯,揮舞著令旗。
“開城門!”
城門之前,一名隊官看著旗語,知是虛驚,於是大手一揮。
城門得失,並非小題大做,一驚一乍!
自古騎兵之突襲,取得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一旦城門大敞,毫無戒備,只需一支勁騎,迅雷一擊,就能衝入城中,直破根本。
在這一方世界,幾朝之前,就曾有悍將,擅用騎兵,一日破城十七座,堪稱‘疾’、‘迅’典型。
荀少彧目光掃了一下,扎堆城門前的,一眾黔首百姓。
“進城!”
…………
大帥府,
一間間烏黑瓦房排列,內中四通八達。
街巷、院落錯落之間,排列著一件件兵器,靜靜的在兵器架子上擺著。
一名名紅杉健卒,沿路矗立,目不斜視,宛如一杆杆標槍一般。
家丁、婢女們低眉順眼,行走匆忙,一股子沉重意味,在悄然醞釀。猶似烏雲遮日,空氣中都泛著一股緊張氛圍。
…………
內室,
絲絲藥味,纏繞在屋舍之間。
老者橫躺胡床上,一身的單衣,面色灰敗。
幾名面色沉重的老者,站在床旁,言詞激烈。
元成器冷冷看著,這些所謂的名士大儒們,胸口似如一團火,想要宣泄出來。
“大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一位老者,俯在床邊,老淚縱橫,苦苦哀勸。
元成器喉中一鹹,隨即生生咽下,面色愈發灰敗,生命燭火搖搖欲墜。
他強自冷笑著:“你們,都是想逼死老夫。”
老儒聞言,伏身叩首,額頭連連觸地,不一會兒,額上就有一抹淤紅,聲嘶力竭:“大帥啊……老夫之心,半分無私,天地可鑒。”
“方國端此人,狼顧鷹視,一副天生反骨。此人倘若不除,唯恐日後,無人可製!”
這老儒,乃是義軍之內,有數的幕僚,分量頗重。
“匹夫……匹夫,住口……咳咳咳!!”
元成器怒不可揭,伸手指著老儒,一口氣喘不上來,口中腥檀味漸濃。
“老夫,視國端為親子,一手栽培,國端定不會負我。”
元成器咬著牙,一字一句,宛如磐石落地。
老儒驀然嚎啕大哭,兩行老淚模糊,哽咽道:“老帥啊,若您在世,這方國端縱有千般野心,也得收斂獠牙,一應恭順。”
“但……但是,倘若您……就這般殂了,方國端未必,還似現在這般了。”
老儒們的苦諫,顯然是有一些效用的。
元成器灰敗的臉龐,略微一失神,老眼昏暗混濁。
老帥嘴唇,微微一動,輕聲囈語著:“是麽?”
元成器,戎馬一生,
橫行疆場,見人、識人無數,話裡話外的真情假意,還是能知道一些的。 老儒碰碰叩首,道:“老帥,當斷不斷,不可遺禍後人……”
“不可,遺禍麽……”
元成器徐徐喘息著,瞳孔放大,呆呆望著房頂。
元成器英雄一世,一輩子為了成就大器。沒想到臨老之時,唯獨放心不下的,反而是膝下,那個不成器的獨子。
可惜虎父犬子,元成器一輩子英雄、一世的豪傑。獨子卻未繼承他,半分的英雄氣概。
反倒是吃、喝、嫖、賭,一應俱精,一應俱通,就是一介紈絝膏粱。如此秉性,根本難以承接,這諾大基業。
突然,一甲士踏步,邁入內室之內,步伐穩健。
甲士抱拳:“大帥,方將軍已入鄴縣!”
老帥回過神,喜道:“國端來了,”
似乎憑空的,有了一股氣力在撐著。想要再度起身,但又感渾身空乏,渾身用不上力。
老儒上前,忙問道:“那方國端,可是帶兵前來,其兵員幾何,可入城中?”
甲士躬身,道:“方將軍,隻帶了數十衛士,已然入城,正在帥府門前,等候大帥召見。”
老夫陡然狂喜,來回渡步,道:“幾十人……隻幾十人?老帥,此乃天賜良機啊!”
老帥聞言,似回光返照一般。
他脖頸青筋凸起,似怒獅一般,怒道:“李長存……”
“老夫敬你是丹陽名士,禮遇有加,但你也不要,一直不識好歹,處處試探老夫底線。”
“你真當老夫,不敢殺你嗎……給老夫,滾……”
…………
帥府,門前,
荀少彧蹙眉,望著幽深帥府。
深邃,深沉,猶如黑洞一般,吞吃著一切,讓荀少彧心頭,略帶壓抑。
數十衛士,靜靜的跟著荀少彧,默然不語。
到了此時此刻,就是虎穴龍潭,荀少彧也要闖上一闖了。
在此,等了片刻,一略顯富態的中年男子,大步踏出帥府。
看著富態男子,荀少彧徐徐上前。
富態男子,三兩步走下石階,微微躬身,道:“方將軍,老帥有請,”
荀少彧頷首,態度略顯溫和,道:“伍管家,走吧!”
這一富態男子,就是帥府中的大總管。老帥親信,總管帥府一應雜事。可謂帥府之內,資歷最老的幾位之一。
因而,在這一位面前,荀少彧態度,才稍顯平和一些。
荀少彧和伍總管,並肩同行。麾下數十衛士,摁在刀柄上的手,輕輕松了松,亦悄然跟著二人。
…………
東宛,正房,
李長存看著眼前,那一副荒淫無度模樣的男子,苦口婆心,道:“少帥,方國端此子,邀名懷望,其心不軌,其行不端。”
“如今,他隻帶著數十人,勢單力孤,正是鏟除他的大好時機。”
“少帥,機不可失,機不可失啊!”
元子述橫躺在,俏婢的團團豐潤飽滿上,頭輕輕一動,就蕩漾起陣陣乳波。
一左一右,各站著一俏麗婢子,抿嘴甜笑,玉指撚起一粒葡萄,徐徐喂著。
元子述嘴裡含著葡萄,囫圇著道:“嗯……你說的,老子都明白,”
他一邊說著,一邊調笑般,裹了一口,俏麗美婢的青蔥玉指。
隨即,在俏婢的嬌嗔聲中,他嬉笑道:“方國端這人呐,性情古板乏味無趣,做事有章法,滴水不漏。讓人一時,難以抓著痛腳。”
“這種人,能隱常人,所不能隱;忍常人,所不能忍。必然是所圖、所謀,都甚大、甚遠的。”
因著荀少彧,多用第二意識,留在大魏世界。故而表現的性情,就是木訥、古板。為人處事,更是一板一眼,章法分明。
這種性格,落在一萬人眼裡,就有一萬種解讀。
顯然,在這元子述眼中,荀少彧就是如此的深沉。
在上位者眼中的深沉之態,可能是老成謀國,更可能是圖謀不軌。
這元子述雖不學無術,但好歹有個好爹,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學到元成器的兩、三分手段。
“少帥所言極是,此子斷不可留,不然一旦老帥……”
說到此處,李長存訕訕一笑,道:“是老夫失言爾!失言爾!”
就這一番話,李長存對這一紈絝子,就有了些刮目相看,少了許多輕視。
元子述哼了一聲,道:“你這麽想,也沒錯處,老子也是這麽想的。方國端在義軍中,威望頗高,一旦老頭子沒了,這方國端還能受老子的轄製?”
“現今義軍之中,都隻知他方國端,我元子述又該如何自處。”
李長存意味難明,道:“沒想到, 少帥是面上糊塗,心裡明白。”
李長存有自己的大謀算,可不只是為了元氏父子的基業,才這麽辛勤奔走的。
如今,這位元氏少帥,顯露了一些真顏色,立時就讓他心中警醒。
元子述喃喃道:“放心吧,方國端活不過今日。就憑他幾十人,在鄴縣還翻不起大浪。”
“少帥的意思?”
李長存神色一震,恍然若失。
元子敘逗弄著美婢,咯咯直樂,伸手摟過坦露了一些的玉肩,縷縷綾羅薄紗滑落,粉色細嫩。
“不可說!不可說啊!!”
…………
伍管家不發一言,步子穩穩的,每一踏步,在巷道之中,都回響起一道道余音。
七回八拐,漸漸的,荀少彧面色微沉,心頭也愈發沉重。
而數十衛士沉默跟著,靜靜的聽著,步伐回音。
一直行到東花廳,伍總管腳步才稍稍放緩,徐徐停頓。
望著東花廳,荀少彧冷哼道:“看來,你們是不打算,讓我見老帥最後一面了。”
幾十衛士紛紛,手掌扶在刀柄上,等候著荀少彧的命令。
伍總管幽幽,道:“子承父業,天經地義,”
“大帥老了,心氣也沒了。該到頤養天年,讓少帥出頭的時候了。”
“你說,是吧?”
嘩啦啦!!
衣甲震動,一名名甲士,高舉長矛,從各個屋舍內,洶湧而出。
弓弦崩動拉張,數十把強弓,同一時刻蹬開。閃爍著寒星的箭矢,指向荀少彧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