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嶽山,太嶽道宗祖地。
現今一朝殘破,三百載基業,旦夕間毀於突勒朝廷之手。
此時,在殘破的道宮旁,仍舊駐扎著一隊精銳的突勒狼兵。
依稀可見華美的宮室,仍舊還留著,些許刀斧痕跡。
有些宮室的牆壁上,刻畫著諸多神仙、帝君、天女、道君、元君之相。
隻是在突勒狼兵殺入宮門之時,道人們的抵抗,讓這一幅幅仙家壁畫,也沾染上了不少血埃。
仙門中人,縱然有著法力神通,吞火吐水。但仍隻是肉體凡胎,刀兵加身,也不過與凡俗人一般無二。
…………
太嶽道宗重地,正陽大殿。
青竹道人正坐在一把海棠木椅上,兩旁站立著十數位道人,低頭等待著,來自青竹道人的訓斥。
“還是沒有找到蒼木的下落?”
青竹道人不急不慢的將杯盞放下,青瓷烤製的茶碗,浮著幾片玉色一般的茶葉,泛著清冷的水光。
幾位道人,聳拉著腦袋,垂頭喪氣,不敢回話。
哪怕這些道人,都是煉師道行,可自開法壇,在一些小宗小派,都可稱宗做祖,也決然不敢在,眼前這尊道人面前,放肆分毫。
而且時不時顫抖的身軀,也顯示著道人們的驚懼。
“太嶽宗的……漏網之魚!”
青竹用指尖,輕輕刮去飄在茶碗上的葉碎,幽幽的說道:“你們連重傷半廢的蒼木,都無法拿下,空手而歸。宗門辛苦培養你們這些廢材,有什麽用?”
“恩……”
青竹眸子,宛如翠綠之色,掃過這些道人。
撲通!
十數名道人,癱軟在地上,冷汗不住,甚至撻濕了道袍。
泠冽殺機,讓道人們肌膚發緊,宛如實質的刺痛感,似千刀萬剮一般。
“師兄……師兄……饒命啊……那蒼木也是真人道業,又有至寶在身,我等……我等真不是蒼木的對手啊!”
一道人的心防,驀然破碎,屁滾尿流的,爬到青竹道人的腳下,不住的一頭搶地,哀求著。
他們雖然都是青字輩,按理說與長春道主也是師兄弟。
然而,師兄弟與師兄弟之間的關系,有時候也是截然不同,關系也有遠近高低之分。
更不要提青竹道人,位列長春道七大真人之一,地位崇高,尊榮無比,豈是這幾位小小煉師可以比的?
青竹道人伸出一根小拇指頭,都能將他們這些小小煉師們碾死。
長春道門,既然起於胡人,在宗門上下,也都帶著一絲胡人特有的暴戾之氣。
“這麽說,你們是在怨恨貧道處事不諧嘍?”
“蒼木……嘿嘿……天下爭龍,大運返噬之下,豈是是那麽容易挨過去的。就算蒼松,那老不死的,想要將返噬全部擔下來,他又能擔得了幾分。”
青竹冷笑著,道:“唉……一氣運返噬,道法半廢的真人,都能躲過爾等的搜捕……你們,真的讓貧道很失望!”
長春道,規矩嚴苛,近乎魔道。
所造就的,就是上下之間,絕對威權,不容違背。
“師兄……師弟萬死……師弟萬死啊……”
這道人眼見青竹眼瞼下,深深的冷意,嚇得哭嚎著。
青竹道人看著道人的哭嚎,眸子深處,那一絲冷意,也愈發濃重,直到再也無法抑製。
“宗門付出了大代價,才讓忽日勒松口,借機滅去太嶽宗,
你們都應該知道。” “你們更知道,宗門需要的是什麽。如果得不到,你們和貧道,將要面對的,又是什麽。”
青竹道人慢條斯理的說著:“貧道也不想死,誰又想死呢?”
“無論死活,隻要五嶽真形圖,貧道……也想活著啊!”
青竹道人的語氣,令癱軟在地上的道人們,愈發害怕起來。
“啊……”
頃刻之間,哀嚎,慘嚎,在這正陽大殿內不住回蕩……
…………
咣!咣!咣!
凌晨時分,上河村口,掀起一陣緊密的銅鑼敲擊聲。
六老一手提著金黃銅鑼,手上拿著敲杆。
敲杆上包裹著鮮豔的紅布,‘咣!咣!’的敲著。
十數突勒人,身披黑甲,站在上河村口,為首的一名突勒首領,大聲厲喝著。
“快!快!集合!都快點!”
這位突勒人首領,明顯是一位罕見的突勒貴族,穿著高腳靴子,身著毛皮短裳,腰間挎著一柄鑲銀彎刀,臉上橫肉跳動,一舉一動都有著凜然殺氣。
在這股氣氛下,村人們似被驅趕著的羔羊一般,慌忙的聚集的。
上河村的青壯老弱,都集合在村口,不少婦人下意識的將孩子抱入懷中,不安的看著這些突然而來的突勒軍士。
荀少也混在人群中,身邊是他此世的父兄。
方父常年勞作,瘦黑的身軀,已然精力耗竭,但瘦弱單薄的身軀,卻穩穩的護著荀少。
荀少此時可是七歲童子,沒有什麽年齡負擔,靜悄悄的趴在方父的臂膀上,一雙眼睛咕嚕嚕亂轉。
三位頗為年長的兄長,也站在方父身旁,仿佛一面牆壁一般。
在突勒人統治之下,宋人如豬如羊如狗,反正就是不似人。
作為第三、四等民戶的宋人們,根本沒有姓名的權利,大多以數字名目代替。
所以,百姓們的名字都帶著幾分隨意。而顧名思義,在這個家中,‘方九’就是排行第九的意思。
方九上面還有三位務農的兄長,一位遠嫁他方的姐姐,以及幾位年幼夭折的兄弟姐妹。
此時方父撐起臂彎,將荀少護在其中,方大,方三,方四這三位兄長,分別站在方父的身旁,抵擋著擁擠的村人。
六老低頭哈腰的,對著那位突勒貴人,正在說著什麽。隻有開合的嘴型,也很難判斷出來。
過了一小會兒,六老一路小跑著,跑到村民鄉人面前。
“嘿……官爺爺……您看……”
六老對著,一位年齡夠當他兒子的年輕突勒人,滿臉堆著笑,一臉的褶子說著。
“”
這年輕突勒人先是望向,那位突勒貴人的方向,嘴裡說著突勒語言,然後點頭示意。
在突勒貴人同樣示意下,年輕突勒人自甲胄中抽出一卷黃紙,遞交到老漢的手上。
“肅靜!肅靜!”
咣,六老驀然敲響銅鑼,大聲喊著。
“朝廷發下海捕文書,捉拿逆賊欽犯,有見到欽犯者,通報官府,賞角子一千六百大枚。”
咣!六老用力的敲擊銅鑼,喊著:“賞角子一千六百大枚!”
所謂的角子,就是突勒人製作的錢幣,形狀橢圓,中央鏤空,上有魏廷皇帝年號,或者紀事。
隻不過於歷朝歷代,都用銅製不同,這角子雖也有銅,但不過是很少分量。
這角子所用材料,更多是由鐵、鉛等賤金屬,混合少量的銅料燒製而成。重量微輕,錢身脆,而易折斷,在市面上流通不廣,得不得到百姓們認可。
因為突勒人中,大貴族也有鑄幣之權,魏廷製錢又粗製濫造,所造成的劣質角子,在市面上泛濫流通,往往價格虛浮,通貨膨脹,工商業凋零。
故而一般,百姓們都不使用角子,甚至寧可以物易物,也不會使用角子。
“賞角子一千六百大枚!”
六老呼喊著,一邊敲擊著銅鑼。
“看看,都看看,這就是朝廷要捉拿的欽犯,值一千六百大枚角子。”
六老拿出,從年輕突勒人手上接過的黃紙,慢慢摟開,卻是是一道人畫像。
“這是妖人……大逆不道,施展妖術妖法,朝廷通緝,都看看,都看看……這可是一千六百角子,是一筆橫財啊!”
六老似興高采烈一般,手舞足蹈,拿著這一卷黃紙,讓村人一一辨認。
上河村,也就十幾戶人家,所以辨認很快。
幾乎村人們都搖頭,表示沒見過這道人。
畢竟上河村,就這麽幾家人口,別說多出一個人來,就是一條狗在上河,都格外醒目。
“官爺爺……”
六老一臉老褶子,將這卷黃紙遞交回去。
“沒有?”
這突勒貴人,似乎沒有意外,生硬的說著。
六老連連應著:“是……是……”
“這卷黃紙,就留在你們這裡吧……時常看看,這道人是逆賊,誰如果膽敢私自藏匿,同論大逆,九族連坐。”
突勒貴人冷硬的話語,讓六老乾瘦的軀體,也不由僵硬幾分。
“官爺爺說的是,俺們都是良善之民,怎麽敢私自藏匿朝廷重犯……不敢……不敢……”
六老一機靈,連忙點頭哈腰的說著,不敢有半點猶豫。
“嗯……”
突勒貴人深深的看了六老一眼,吐出一口濁氣。踏著牛皮靴子,踩在草谷上,環視周匝。
…………
上河村頭,六老目送著這些突勒人遠去。
眸光中那一絲譏諷,終於不再掩飾。
“六老……聽說是太嶽那邊的……”
六老身後,一黝黑漢子,臉上凝重,上前兩步,在老漢耳畔輕聲說著。
“哼……袁黑閥……真特乃乃的,丟俺們老靖遠人的臉……”
六老神色木然,良久才恨恨的念叨一句。
“都囑咐下去,該說的說,不該說的,都把嘴管嚴些,咱們上河村,就沒有那種沒卵子的軟蛋兒……”
“是……”
這黝黑漢子沉聲應下,轉身離去。
“就連太嶽山仙家,都不是突勒人的對手嗎?”
老漢站在村口,注視著遠去的突勒人,不知是感慨,還是在歎息:“這豬狗不如的日子呦,什麽時候才是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