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少彧……呂候十四子!”
幽門眸光慘淡陰綠,望著湯邑方向,嘴角勾勒森然笑意。
“你說,咱要是把荀少彧的人頭,扔在聞淵明的帥帳前,會有多少效果?”
聞言,蠱厘神情一滯,訥訥不語。
蠻人上承蠻族血脈,性情多為暴躁,少有神志冷靜、通曉謀略者。
以著蠱厘的見識,自然是一路莽過去就是了,哪裡會明白其中的許多心思。
看著蠱厘窘迫的神情,幽門嘿然怪笑。
“勿論為了安撫大軍士氣,還是為了呂國上下之心,聞淵明都不會善罷甘休。嘿……咱偏偏不怕他不甘休,反而害怕他固守營盤。”
“幾萬石、幾十萬石的糧草,咱倒是不放在眼裡,但呂候之子的項上人頭,就值得咱親自來取了。”
幽門意氣風發,攥著長矛指著湯邑方向。
上萬蠻兵雖都非帶甲,但也能攻破一些小型方國。對付一個封邑大夫,簡直就是綽綽有余。
這是硬實力上的碾壓,幽門不信一小小的封邑大夫,能扛得住上萬蠻兵。
“嗯……”
蠱厘低沉應著,銅鈴一般的瞳孔,忽閃忽閃著凶惡意味。
一個個蠻兵面帶冷峻神色,如同一頭頭收斂獠牙的凶獸,等待著捕獵的時機。
…………
湯邑大營,兵戈鼎沸!
三萬兵甲整裝待發,陰沉沉的肅殺,在大軍當中彌漫,令人惕然心驚。
荀少彧站於點將台前,諸諭行、常雲光、上陽朝位列眾大將之首,各具神采異象。數十員大將矗立,顧盼間強凶悍狠,神情夾雜沸沸戰意。眾多兵甲簇擁著點將台,使得點將台煞氣十足。
“敵蠻將至,諸位可有決死之心。”
荀少彧開口之間,猶如舌綻春雷,絲絲酥麻遍布周匝。
“臣等,願為主上效死!”
一名名大將跪伏在地,甲胄漱漱作響。
荀少彧高呼:“眾軍,可敢赴死!”
“有!”
“有!”
“有!”
數萬大軍風卷雲動,軍氣沸沸揚揚,兵鋒銳氣直衝雲霄,滔天喊殺震耳憒聾。
這數萬大軍雖無殺伐血光傍身,但也是一等一的強兵種子,只需殺場上滾個幾滾。便是血煞真形級數的頂尖強軍,也未必沒這潛力。
荀少彧負手,對身旁儒雅中年,道:“司大夫,觀吾麾下兒郎,軍容如何?”
此時的司長期,矗立於荀少彧身畔,是場中諸軍唯一站立者。
畢竟,司長期貴為上大夫,又是太師聞淵明的子婿,身份地位遠在荀少彧這個庶出公子之上。
若非此刻,司長期重創在身,暫且寄人籬下,也不會只是站在荀少彧身旁陪同了。
司長期勉強搖頭,道:“公子麾下眾軍,軍容固然鼎盛,但蠻兵來勢洶洶,上萬亂蠻掃平上蔡足矣!”
“公子三萬兵甲,連殺伐血光都無,與亂蠻相爭,不過以卵擊石,徒勞無何益?”
司長期直言不諱,道:“不如大軍南撤,留存有用之身,圖將來之事,以為老成持重之道。”
顯然,司長期並不看好這一戰,甚至以司長期對蠻兵凶橫的了解,荀少彧三萬兵甲能否與蠻兵來往一個回合,都是個問題。
蠻兵凶橫之名,可不只是口上說說,而是實打實的戰績在身。
這番言論,讓數十員大將神色一變,紛紛露出怒容。
司長期說完之後,面上一片坦然,迎著大將們幾欲噴火的目光,帶著淡淡的笑意。
只是幾十個【伐毛洗髓】的武道高手,司長期可是宗師級數,若非他身受重創,一尊宗師戮殺宗師之下,
除非對方有頂尖軍陣臂助,否則不比捏死一隻螞蟻苦難多少。“司大夫之言,忒傷人了。”
“不過,卻是真話!”
荀少彧手指輕輕點著刀柄,徐徐頷首。
雖說真話很傷軍心士氣,但蠻兵的強橫,卻是真真切切,不容忽視的。
“這一點,吾知之甚深,兵策戰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敵我之勢,敵我之較,吾如能不知?”
荀少彧呢喃自語,眸光中金色愈發厚重,幽精刀微微顫鳴,烏金色的神光中,透著無以倫比的鋒芒。
“吾,自有計較,上大夫且看……吾如何葬送敵蠻。”
司長期望著意氣風發的荀少彧,若有深意道:“如此,吾且拭目以待,看公子如何隻手挽狂瀾。”
“你會看到的,”
荀少彧冷然一笑,絲絲金光自周匝浮動,仿若天生神人,眸光如同蒼鷹,傲視著天際盡頭。
荀少彧固然看重與司長期的情分,但龍不與蛇居。荀少彧清楚知道,眼下司長期只是暫且淪落,一旦諸蠻被豫州諸國擊退,兩方道路恢復正常,司長期勢必會回到聞淵明身邊。
介時,司長期隨意一點酬勞,就能了斷這點情分。
而以一尊大地遊仙級數強人的影響,以老太師聞淵明的尊崇地位。勿說荀少彧只是個不起眼的庶子,就是呂國嫡出公子,也不能與其之相提並論。
畢竟兩者地位差距太大,所謂的情分也會隨著時間,而逐漸變得淡薄。唯有相同地位之人,其情分才能長久。
荀少彧出兵之舉,固然有著立威之意,但更多的還是展露肌肉,延長這一份得之不易的情分。
當然,打鐵還需自身硬,將期望寄托他人身上,是經不得風吹雨打的。
只有自身一直保持強勢,才是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
…………
西出湯邑一百裡,有一青峰山,因山青長翠,固得名青峰。
山高千丈,壁立萬仞,四周山體岩壁垂直,甚為險峻,古來有青松口之稱。亦有最惡青松口,最毒五溪水之俗語。
荀少彧屹立青松口前,眾軍兵甲依次鋪開,堵在長寬不過十丈的山口,銅戈似林如山,密密麻麻不見盡頭的矛頭,浮著銀白森森。一面面盾牌立著,一支支箭矢閃著寒芒。
“主上,敵蠻已至青松口!”
一斥候步伐飛快,向著荀少彧回報。
“抬盾,上箭,起矛……”
荀少彧聽到回報,大手斷然一揮。
“備戰!”
“備戰!”
“備戰!”
沉悶的氛圍中,一名名甲士默默整理軍容,樸素的面龐中,夾雜一絲絲扭曲的癲狂。
在這些甲兵中,有大半都是初上戰陣的新丁。雖然他們早有了血濺殺場的心理尊卑,但初時的畏懼、怯懦,還是會讓他們的心緒動搖。只有等以後經歷的多了,對於生死也徹底的麻木了,便是一支真真正正的百戰強兵。
而這一場敵我軍勢懸殊的一戰,將會是他們蛻變的磨刀石。能活下的的兵甲,必能蛻變為一個合格的戰兵。
轟!
轟!
轟!
近乎於雷吼山哮,仿佛天地在顫震,整個青峰山也一並隨著顫抖,兩側岩壁上窸窸窣窣的掉落碎石沙礫。
一名名丈二巨漢,身上裹著層獸皮甲,漸漸出現在荀少彧眼前。
巨漢們身形高大,胸口袒露著猶如鋼鐵一般的腹肌,堪比常人大腿粗細的手臂,根根青筋暴露,眼中翻騰著狂熱戰意。
幽門眼睛微眯,望著山口軍容已備的湯邑大軍,手中長矛不由攥緊。
“沒想到,這小子真有點硬骨頭,明知不可力敵,還沒望風而遁,著實有二兩硬骨。”
幽門似嘲似貶,對著山口嚴陣以待的大軍,頗為嗤之以鼻。
弱小的公鹿,面對強壯的猛虎,就算拚死用鹿角反抗。也不過是讓猛虎,多費一些氣力捕殺獵物,卻不能改變被吞殺的結局。
“讓開,讓咱跟那小子說兩句。”
幽門哈哈一笑,十余丈的身軀,在蠻兵簇擁下,一如鶴立雞群,極為的顯眼明目。
“人族的……咱承認你們的勇氣,竟敢直面咱的上萬兒郎,你們的魄力,讓咱刮目相看了。”
“但是,區區的人族戰兵,土崩瓦狗而已,咱一個來回攻勢,就能將爾等粉碎的廢渣。讓咱來告訴你們,勇氣不能當做勇武。你們的愚蠢,會讓你們都葬身於此。”
“這座山,就是你們的埋身之所。”
幽門的話語,在山口不斷回蕩著,久久不曾消散。
大軍陣列不由有著些許亂象,但軍中骨乾強兵,斷然將這股亂象的苗頭,直接給掐滅,軍中一片血腥氣息浮動。
荀少彧面無表情,冷峻的面龐,透著徹骨寒意,決然的抬起手,一柄柄長矛直立,儼然蓄勢待發。
“殺!”
這是荀少彧唯一的回答,也是三萬兵甲,給出的唯一回答。
一支支箭矢向著蠻兵而來,幽門的面色微微一沉,以他蠻體大成的強橫體魄,置身萬箭當中,也不過隔靴搔癢,根本無法威脅到一尊肉身宗師。
但是,作為蠻部酋首的子嗣,有資格角逐酋首大位的幽門,卻感到一種被無視的感覺。
“給咱殺,咱要血洗上蔡,要讓上蔡人族絕種。”
“血洗上蔡!”
幽門長嘯一聲,十數丈身軀猛然膨脹數分,肌肉塊塊凸起。
作為幽門的親信,蠱厘狂吼一聲,一把扯下胸口獸甲,一把骨頭錘當空虛劈,呼呼作響,高大的身軀率先竄向山口。
“吼!”
戰意貫腦,一個個蠻兵瞳孔泛紅,揮舞著戰斧,緊跟著衝向山口。
“殺!”
數千、數萬支箭矢,在一瞬間激射,如同一場漂泊大雨,在頃刻間席卷山口上空,無數支箭矢一朝落下,密密麻麻的無處可避。
一名名精銳的蠻人戰兵,陡然發出怒喝狂吼,血管高高凸露,發出的聲浪幾乎實質,將車輪似的大斧,橫在身前,一路橫衝直撞,將一支支箭矢撞飛。
雖然有些蠻兵,倒在了如此密集的箭雨下,其身後的那些受戰意支配的蠻兵,毫不猶豫的踐踏在同胞的屍身上,一片片血糜染在山路上。
這也是山口狹窄,蠻兵無法鋪開攻勢,否則一萬蠻兵將攻勢展開,一個照面間,就能將湯邑三萬大軍打殘。
這也是荀少彧,會選擇青松口會戰蠻兵的重要原因。
青松口上下伏兵,並無太大意義,但山口道路狹窄,來回通過的人數有限,只要擋在山口前,守住這一個山口,就能成為一座小型戰場。
一萬蠻兵雖凶橫,但三萬兵甲生磨硬靠,也能搓下幾許銳氣。
“陣兵,上,”
“上,上,上……”
荀少彧猛然抬手,一方列陣的兵甲出列,著一身重甲,以五十一橫、五十一豎,舉著戰盾、矛頭,直面衝來的蠻兵。
刹那間血肉橫飛,二百五十重甲,只能抵抗蠻人的片刻攻勢。但隨即又有一陣列兵甲,一齊湧入山口血場。
司長期面色陰鬱,看著一個個甲士在山道中哀嚎,一名名兵卒悍不畏死的殺向蠻兵。
“這就是你想讓我看的?”
“你這是送死,以卵擊石。”
司長期厲聲,道:“如此以卵擊石,眼睜睜看著將士殞命,此非將帥之所為。”
“何為將帥所為?”
“保土守疆,百戰不殆,方位將帥!”
荀少彧刀口出鞘,身後兵甲湧動,一名名大將帶著兵陣,衝殺向山道中。
數十、上百員大將,都有【伐毛洗髓】的功夫,身軀中幾頭猛獁巨象神力奔騰,腳步交錯中,一竄就有十數丈。
“上陽朝,”
荀少彧隨聲囑咐,道:“你率一萬甲士,緊守青松口,不得任何人出入。”
“諾!”
上陽朝起身,元神法力沛然難當,攪碎頭頂數十裡雲層。
固然,隨著荀少彧證道宗師,上陽朝地位一降再降,從湯邑第一人,到中府三駕馬車之一,權柄一再削弱。
但屬於元神高手的份量,是任何人也無法輕視的。一尊元神高手坐鎮青松口,雖不敢言萬無一失,但在湯邑大軍完全崩盤之前,想要徑直跨過青松口,不比登天容易多少。
荀少彧微微頷首,有這一位元神人物鎮壓,等閑蠻人根本衝不出山道,這也能讓他放心一二了。
錚!
錚!
錚!
幽精刀亂顫,錚錚的殺機沸騰著,前所未有的可怖殺意,在荀少彧身上宣泄而出。
這是荀少彧在大越、在大成,南征北戰,屠殺千萬生靈,養就的一口滔天殺念。
這一口殺念一出,仿佛隆冬時節一般的寒意,籠罩在青峰山周匝,近乎魔性的刀意,將青峰山上下翠綠茵茵,生生絞殺成無數齏粉。
幽門目光一凝,看向孤身執刀而來的荀少彧。
“……沒想到小小的豫州,竟能還如此殺胚,真是少見。”
“能有如此殺氣,咱們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
幽門的冷笑聲,是如此的刺耳尖銳。
這一股子殺氣,必是殺人盈野,才能養出來的。
而且,必是經過無數慘烈的廝殺,千錘百煉的磨礪,才有著如此凜冽凶悍的殺意。
荀少彧邁步徐徐走來,一步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口,周身彌漫的沉寂肅殺。讓他與周匝的混亂,形成了兩個迥然不同的天地。
“你的話,太多了……”
寶兵出鞘,荀少彧身前數十個蠻人,紛紛化為千千萬萬的血塊,似庖丁解牛一般,血肉骨骸分離。
幽門暢然一笑,目光冰冷,道:“好一口殺性十足的刀,可惜了……今日就要成為一口廢刃。”
嗡——
寶兵皆有靈性,幽精刀微微顫鳴,似乎被激怒了一般。
荀少彧握著幽精的手,微微一用力,道:“還要看你有幾分本事,能斬斷吾的幽精。”
“咱會讓你看到的,”
轟——
長矛橫空,在幽門的手中,仿佛化為一頭毒龍般,橫掃周匝虛空。一身蠻體大成的強悍力量,再進一步就是純血蠻族, 超凡入聖般的恐怖存在,一矛打破一層虛空,如同鏡面碎痕一般,四向散開。
荀少彧眸光中,在一刹那間,被極致的金色,給迅速佔據著。
他手掌緊握刀柄,腳下地面一層層塌陷,身子驟然崩起,似一張上百石的強弓般,力量在須臾間迸發。
“殺!”
千言萬語,匯聚成最簡單的解決辦法。
荀少彧一刀劈碎虛空中的漣漪,腳下踩踏虛空,身形拔高何止數十丈。
幽門咆哮一聲,十數丈身軀極為靈活,踩著岩壁直接一躍,幾步邁出數百、上千丈。
二者都極為默契的避開,兩方焦灼的戰場。
畢竟,以這二者的修為,如果在兩方大軍陣中拚殺,所能造成的傷亡,要遠遠超乎常人的想象。
雖然荀少彧與幽門,都是鐵石心腸之輩,不會在乎一點死傷。但兩方大軍相爭,單憑個人武力,還是略顯單薄,還是要靠著軍陣,才能鎮壓一方。
故而,大軍能不折損,還是不折損大軍為好。
也正是二人心照不宣,所以二人直奔一處空曠之地。
在奔走之時,二人仍舊交手不斷,荀少彧眸光金色如火焰灼燒,身與刀意相合,身子在凌空中,橫劈出數十上百道刀鋒。每一道刀鋒,都近乎山嶽壓下,沉甸甸的力量壓得四方開裂,大地露出一片片龜裂。
然而,如此恐怖的刀勢,卻只是二者交鋒時,碰撞來的一點余波。
在尋常世界,這等戰力已是摧城級數!
“痛快!”
夾雜著狂嘯,黑色長矛攪動一方,幽門陷入狂熱的戰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