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群山,溝壑縱橫,上有黃鶴雲煙,下有青松古柏,中有祥雲瑞氣,五色五光流連。
荀少彧席地而坐,頭戴黃竹道冠,一身青色道袍,渾身彌漫著一抹淡然自在。
一柄七星青銅劍,隨意的放在地面上,荀少彧仰頭望著,猶自在雲端徘徊的眾多珍禽。
恍惚間,似有一道朦朧金光,在頂門之上跳動。周匝天地精氣涓涓,順著荀少彧不緊不慢的呼吸頻率,而徐徐的流動著。
良久,荀少彧幽幽長歎:“這人仙位業,果然不是這麽容易,就能證就的!”
距離鬥法結束,已過了十日,荀少彧原本想著,借助鬥法時積蓄的銳氣,一鼓作氣陰神陽神想合,踏入人仙元神法相之境。
但人仙位業之難,遠遠超乎荀少彧的想象。
以至於固然對人仙之道的諸般關竅,盡數了然於胸,但真正到了求證之時,卻發現以往的自信,都只是一場鏡中花、水中月而已。
所謂陰陽相合,就這一步便能困死九成九的修行人。
想要證就人仙,自身天賦秉性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要自家有這個機緣。
仙道世界中,在鬼仙位業縱橫無敵,風頭極盛,卻困死人仙之道的天驕,也並非沒有。
“不過,還有五年緩衝,才是王屋山小丹元會真正召開。這五年時間,就是吾積累道功,衝擊人仙之道的最後機會。”
荀少彧撫摸著胸口前,那一道金敕符詔。
金敕符詔隱隱約約,散發的一絲絲金氣,似乎帶著一點點灼熱。
這就是小丹元會的道帖,洞天為青,福地為金,道脈為赤!
“咦……”
荀少彧眉頭一皺,耳畔中回響的腳步聲,且疾且快,步伐中渾重沉著,無有一絲清靈之象。
“一介凡俗之人,竟能尋到福地來,真是奇哉怪也!”
需知道,但凡修行人,第一步就是扣開天門,洗滌肉殼渾濁氣息,血肉軀殼常有清靈之氣,邁步間似狡兔飛燕,過後不留痕跡。而荀少彧聽其足音,卻渾渾沉沉,全然不似修行人。
但不是修行人,竟能找到爛柯山福地,也算是極有本事了。
畢竟,爛柯山既是仙家福地,內外都有禁止,尋常凡俗之人看見的爛柯山,與修行之人所看的,完全是兩種景象。
嘩!
荀少彧心思一動,身形驟然而起,足下似生勁風,一步跨越二三十丈,近乎縮地成寸,向著那方向掠去。
…………
山間鬱鬱,林木蔥蔥!
“苦也,苦也,”
一灰白家丁袍的年輕人,邁著一層層石階,臉上黃豆大小的汗珠兒,不住的順著臉頰滾落,面上露著苦澀。
“這石室山可真難走,若不是老爺家法厲害,小爺還真不想上這山。”
小廝看著腳下密密麻麻的石階,從山上一直通著山下,不由縮了縮腦袋。
一想著家法的厲害,這小廝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所謂家生子,身家性命全攥在主家手上,三尺家法之下,捏死二三個家生子,也不過是到官府報備一下。
若非如此,誰會願意舍著性命,上下攀登石室山。
畢竟,這石階最少也有幾萬階,上下來往一次,便需要七、八個時辰。在這漫長的時間內,自身精神必須極度集中,否則一著失足,從石階上摔落下來,能撿條命就是僥幸了。
若非這小廝常年勞作,體魄甚為健壯,也不會讓他來上山辦事。
“唉……上吧,上吧,能有啥辦法,小爺賤命一條,這輩子也就值個十幾吊大錢了。”
這小廝搖了搖頭,邁著步子繼續攀登石階。
然而,剛邁步幾步,就聽一聲呼喚,讓小廝渾身一顫。
“小信士,請留步,”
小廝一愣,愕然抬頭看向來人。
只見,一青袍道人面上淡漠,負手而立,神采儀態斐然,腳尖輕輕點在一處石階上,山風拂過帶起黑發飄揚。
“仙……仙人……”
看著道人風采,一直伶俐的小廝,身子哆嗦了一下,喃喃低語。
終於,這小廝跪伏在石階,嚎叫了一聲:“仙人,救命啊……”
“這是?”
荀少彧看著伏地的小廝,眉頭不由皺起,臉上浮出一抹驚訝。
他驀然伸手,一絲法力自指尖一略,一枚白光從小廝衣靈中竄出,落在伸出的指尖上。
“爛柯山一脈的法力氣息,怪不得一介凡俗,竟能踏入爛柯福地。”荀少彧眉頭一挑,詫異的看著指尖上的白玉棋子。
白玉棋子中的法力氣息,與荀少彧同根同源,都是出自爛柯山福地,且以其精純法力,顯然是一非常厲害的人物。
也正是因為有著白玉棋子護身,爛柯山中的重重禁止,才沒有被驚動。
小廝跪地不住磕頭,道:“小人叩見仙人,小人叩見仙人,”
“小人乃是山下王家莊的戶丁,只因近來莊中來了妖怪,擾的人心惶惶。主家雖請了好幾個道人,卻都被妖怪囫圇著吞了。”
“無奈之下,主家就讓小人上山,尋找山上仙人,求仙人下山降妖伏魔。”
這小廝知無不言,不待荀少彧進一步問詢,就將事情說了個仔仔細細。
“什麽,降妖?”
荀少彧蹙眉,
就為了個把小妖出沒,就冒然觸動爛柯山禁止。
把個爛柯山福地,當成了什麽了,真當是開善堂的?
爛柯山七十二福地之一的名頭,可不是降伏一兩個小妖小怪,就自催自擂堆出來的。
那是得天下承認,萬千修行人莫不心服口服。
不過,既然白玉棋子上的法力氣息,與爛柯山頗有淵源。而且王家莊就坐落爛柯山下,若是妖魔作祟擾亂秩序,也是在打爛柯山福地的臉,爛柯山也不會放任不管。
一兩個小妖小怪,在爛柯山眼皮底下蹦噠,不是找死是想幹什麽?
“嗯……既然如此,你就跟我走一遭吧!”
心思一定,荀少彧一把拽著小廝,腳下生出風雷之勢,周匝景象迅速倒退,猶如快進一般。
把小廝口中倒灌著山風,鼓的嗚嗚作響。
…………
金光洞中,祖師高坐法台,一輪輪神光環繞法身,清光朦朦朧朧,似真似幻的面龐,演繹著諸相諸法。
“王家莊之事,吾已盡知矣!”
祖師眸光演化四象八卦,有掐算過去未來之能。
“還請老神仙,救救俺王家莊幾百口,俺王二漢下輩子當牛做馬,也要報您的恩情。”
王家小廝噤若寒蟬,跪伏在地上,磕頭不止。
這王二漢只是凡俗俗子,見不得祖師真容,隻得見到一團清光,盤恆於石台之上,似天地一般蒼茫無盡,令人不覺心生敬畏。
祖師淡淡開口:“吾等仙家,降伏妖魔,也是一場功德,爾不必許下如此誓言,免得折了你我功果。”
“二漢知錯,”
王二漢乾淨利索的改口,在世俗中混跡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堪稱是一絕。
“這一孽障,只不過三百載修行,就敢擾亂吾爛柯山祥和清靈,罪莫大焉,理當誅之!”
祖師輕聲說著,清冷光華環繞,目光中隱隱含著冰冷。
王二漢匍匐在地上,再不敢言語一聲,只是心中狂喜,不足為外人道。
“王信士,你先暫且回莊等候,不消片刻,便有道人下山,降伏此妖。”
祖師說完之後,也不待王二漢回話,一甩浮沉,憑空刮起一陣神風,徑直將王二漢卷著,送下山去。
“徒兒,”
隨即,祖師目光轉到荀少彧身上,輕輕開口。
荀少彧一步上前,拱手一禮,道:“弟子在此,”
法台上的祖師,手中把玩著白玉棋子,道:“你修行時日最短,卻能力壓諸位師兄,奪得丹元會名額,可見是下了一番苦功的,你不錯……你真的很不錯!”
“師尊謬讚,弟子慚愧,”
荀少彧拱手長歎,面上平淡似水。
祖師道:“短短三年,陰神陽神相合,距離人仙位業,元神法相也只有最後一步,還練就五雷天心正法,奪得鬥法第一之名。能有你這般弟子,為人師者自是歡喜之極。”
荀少彧靜靜聽著,以他的養氣功夫,自然不會被一二讚譽,給晃的失了神。
他心甘情願,上千個日日夜夜苦修,可不是為了一些讚譽的。
祖師道:“現如今,你修為已打瓶頸,你的陰神陽神固然圓滿,但根基不牢。多則十數載,少有一二月,不牢固根基,難得一人仙位業。”
荀少彧肅容,道:“請師尊指教,”
師者,解惑也!
祖師早已是神仙之上的人物,一身修為當世頂尖,所謂高屋建甄之下,對於地仙、人仙、鬼仙的修行之路,本就了然於心。
“歷練,”
祖師輕聲一笑,道:“你還缺一場歷練、一場愛恨、一場悲喜,度盡悲歡離合,見得真我之道,方為人仙元神道業。”
“你下山去吧,”
“離著小丹元會,還有五載歲月,足夠讓你體悟愛恨情仇,在滔滔紅塵中,滾上一個來回了。”
“下山?”
荀少彧微微一愕,看著法台上,修為深不可測的祖師。
“是,”
他緩緩點頭,道:“既然師尊如此說,弟子自當在紅塵中走一遭,見識一下紅塵苦果。”
荀少彧沉聲:“不知弟子下山,師尊還有何交待?”
祖師淡淡道:“既然是你,帶著王家小廝見得我,這一段緣法,還是要由你來結尾。”
“王家莊,是為師俗世故鄉,是為師還是樵夫王質時,生吾養吾的家鄉。念著故舊情分,為師一直托庇王家莊,讓其繁衍生息數百載。”
“只是沒想到,今時突遭了妖怪禍害,不但攪亂王家莊,還壞了吾爛柯山的清靈之氣。”
“弟子明白,”
荀少彧頷首,上前一步,眸光清澈見底。
“弟子,會去一趟王家莊的,”
王家莊盤踞的妖孽,不知道深淺,竟敢染指爛柯祖師的故地,其下場如何,荀少彧已是可以預見的了。
況且,荀少彧的五雷天心正法,亦稱誅邪度厄神雷,正是那些妖魔鬼怪的克星,用妖魔惡念洗滌神芒,還能讓五雷天心正法,稍稍更近一籌。
回到洞府中,荀少彧略帶感傷,環顧了一下四周。
在短期內,荀少彧是不會回福地了。這一趟紅塵歷練,不證人仙道業,回山也沒有意義。
“看來,要把王家莊周圍盤踞的妖怪,清理一下了。”
荀少彧從腰間,摸出一枚白玉棋子,面露沉吟之色。
隨後,他整理了一下道袍,將棋子帶上幾件換洗的衣物,再帶上符紙、朱砂、狼毫、刀圭、銅鈴等器具,套在一個包裹中,背負在身上。
再度看了一眼洞室, 荀少彧毅然轉身離去,身影漸漸模糊。
爛柯山福地周回八十裡,以荀少彧的腳力,不多時就走出了福地范圍。
“王家莊,”
矗立於山頭上,俯瞰著山中景貌,荀少彧念叨了一聲
“就讓我看看,是什麽樣的牛鬼蛇神,膽敢在這爛柯山下,行凶逞惡。”
他一把握住七星銅錢劍,步伐中輕飄飄的,猶如乘風歸去一般,腳下一絲絲風力匯聚,讓荀少彧猶如神仙中人一般,腳下毫不費力,一步就能邁出數十丈遠。
…………
王府大院,宅邸佔地面積廣闊,亭台樓閣之間,彌漫著一股富貴氣。
王老爺一臉焦急,富態的面龐不停抽動,管家領著幾十家丁一旁站著,也都是神情慌亂。
“那個二漢,平常乾活也賣氣力,怎麽今天這麽不中用,都什麽時候了,還沒從山上請下來仙人。”
王老爺怒哼了一聲,狠狠撇了管家一眼。
七八時辰的等待,將王老爺所剩不多的耐心,給消磨掉少許。
管家低眉順眼,道:“老爺,您就放心吧,二漢那小子,平時為人處世都很可靠,不會亂說話的。”
王老爺噓了一口氣,道:“家裡出了妖怪,本來是家醜,不可外揚的家醜。但為了讓咱王家莊,留些苗子,老夫也只能快刀斬亂麻了。”
“老爺果決,”管家低聲道。
“老爺,老爺,二漢回來了,二漢回來了,正站在面前。”
一個門房上前稟報,讓王老爺神情一愕,驚喜交加王二漢的回來,就代表著這事穩了,王家莊又給盤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