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氏小兒,真是欺人太甚乎!”
看著面上笑意猶存的伯臾,五原大夫藏在袖口的右手猛然一攥,心頭怒意驟然而起,但兀自狠狠的按下。
只是,他狠狠的握緊拳頭,似是強自按耐著心火,手背上一道道青筋凸起,暴露了他內心深處的動蕩。
伯臾平靜的說道:“吾家主君就在吳回關前,設宴與眾位大夫,還望大夫切勿忘卻了。”
上蔡來使平靜的語氣,令五原大夫心頭一沉,面皮輕微抽動了一下,心神絮亂難平:“那位上蔡大夫,竟要吾等會盟吳回關,看來吾是免不得這一遭了,真是其心可怖,其行可懼。”
自古即有諸侯伯長會盟諸侯的先例,所謂封邑大夫雖無諸侯名分,只是有了諸侯之實,已然等若於一方小型的藩鎮諸侯。固然在名器上受製於國都,不能似真正諸侯般大權獨攬,卻也能執掌著兵政諸事。強大的封邑大夫甚至能與一方小國諸侯爭鋒相對而不落下風。
然而,此時此刻的荀少,儼然是將自己擺在了呂國南方之長的位置上,以麾下上蔡強兵威嚇周邊。若非還抱著收服這些封邑大夫,作為鷹犬爪牙的一點心思,以及顧念南陽方面的呵斥,這些封邑大夫早就顫顫巍巍的跪在他的腳下了,
五原大夫敏銳的感覺到了,這一片剛剛飽經悲愴的土地,很快就會再一次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荀少幾乎明晃晃的露出刀鋒,就是告訴周邊的封邑大夫們,這一次的會盟就是敵我位置正式明確的一個開始。
“使者多有辛苦,垣疇不日……定會赴會。”
固然滿心的不滿,面對著毫不掩飾的咄咄逼人之勢,五原大夫面露苦澀,卻也不得不如此說道。
五原大夫的心中縱有百般不願,只是明晃晃的刀口就在眼前,不說五原邑實力大損的現在,就是以往五原邑處於巔峰之時,都絕然不敢忤逆一尊肉身成聖的絕世強人。
一尊肉身成聖的武道強人,一支即將踏入頂尖之列的精銳之師,這分量可不是一加一這般簡單。
有著肉身成聖之人的率領,一支百戰精銳所能爆發出的戰力是極為驚人的,何況【吳回勁卒】還是一支近乎頂尖精銳,只差著些許磨礪就能真正踏入頂尖之列的強兵。
在南方呂國這般偏僻之地,宗師都是稀罕少有的人物,大宗師更是幾乎已經絕跡。如此的境況下,一尊肉身成聖者橫空出世,其威懾力度之強已經不用一一細述了。
五原大夫沒有選擇,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選擇了。要麽臣服於荀少,要麽就是上蔡強兵之下黯然落幕。
關乎這一點的微妙,二人雖然都沒有明說,但心中俱然有了一絲默契。
伯臾暢然一笑,道:“吾家主君已在吳回關前,靜待諸位駕臨,大夫勿要吾家主君久待啊!”
南方呂國三十余家大夫,傾覆與蠻人之亂中,徹底絕嗣的有著七八家。這尚存二十余家封邑大夫,就是荀少會盟上的一員。
觥垣疇深深的看了一眼,城邑下嗷嗷待哺的五原黔首們,沉聲說道:“使者且放寬心,垣疇自不會讓上大夫久候。”
…………
吳回關前,雄關血跡猶存,血戰的痕跡尚且沒有消逝。
一面面血色戰旗獵獵飄揚,一名名【吳回勁卒】持戈而立,組成一個個方陣隊列。甲兵們身著厚重的玄鐵甲胄,一片片甲葉微微卷起,微風拂過將甲葉拂動。
吳回關隘之前,一座白色大帳悄然矗立著,在空曠的平原上極為顯眼。
所謂兵戈林立,甲胄成峰,整個吳回關關隘前,兵器散發的森森寒光映照著數十尺。
荀少盤膝坐在大帳中央的藤椅上,兩側文武僚屬神情莊重,一面面大旗插立著,旗幟飛揚錚錚作響。
經過多日以來的修整,荀少麾下的【吳回勁卒】更添了幾分鋒芒,得到吳回氏的饋贈,這一支精銳之師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成長壯大。若非這些兵卒們從軍時日尚短,自身的武道大多有所欠缺,這已經可以稱之為一支頂尖的精銳之師了。
只是踏入武道門徑非同一般的困難,除非荀少能夠不惜代價的供養,否則三萬【易筋煆骨】的強兵,對於如今的上蔡而言,都著實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如今,已經到了第十日了,他們還沒有來嗎?”荀少上半身微微向前傾了一點弧度,看著空曠平原上的風沙飛揚,眉頭不由得一挑。
雖然當時,荀少並沒有定下明確的時日,但當他在吳回關前陳列著精銳大軍,文武僚屬俱在的時候,以封邑大夫們老辣的心思城府,就不可能不明白荀少的用意了。
只是這時還沒有一個封邑大夫來,著實讓荀少感到了一絲詫異,以及一絲微不可查的釋然了。
荀少眨了一下眼睛,道:“看來,他們或許還想做一下無謂的掙扎?”
畢竟,上蔡開始派遣使者時,已是十五日前的事了。而這些使者隻用了五日的時間,就已然一一拜訪了眾多封邑大夫。而這十日的時間,足夠讓許多封邑大夫,可以精心的籌謀設計,彼此相互合縱連橫了。
一名文臣僚屬伏身,道:“主君,眾封邑大夫未至,吾等不妨回關靜待?”
“毋需如此,”荀少回道:“吾披荊斬棘,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才撰得今日成就。區區一點風吹日曬,又算得了什麽?”
一位老臣兀自感歎著:“主君創業不易,知得創業艱難,難得,難得!”
“主君,”
正在這時,一快騎突兀的疾馳而來,騎兵這一身輕甲,徑直來到荀少大帳前,連忙跳下馬來。
“北原、山犀、雲山等十數大夫陳兵於南百裡之外,五原、青遠、貉澤等十數大夫匯兵於北五十裡。”
乍然聽到軍情的奏報,幾乎讓大帳嘩然沸騰,文物僚屬都對於自身處境視若不見,反而面上流露出一絲喜意。
“可恨,主君臣下願率大軍迎戰,”
“末將願率吳回勁卒出戰,迎頭痛擊敵兵,”
“主君,末將請戰!”
一個個先天大將紛紛請戰,拍著胸脯喊著,臉色狂熱之極,甚至有些爭搶的火藥味。
仿佛此刻他們眼中二十余數的封邑大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反成一頭頭待宰的羔羊,只等著他們挽袖抽刀,成為一個個實實在在的戰功落在自個身上。
荀少治軍嚴苛,賞必有賞之可依,罰必有罰之因由。
能在荀少麾下擔任大將的,每一個都是身經百戰,經歷了一次次出生入死的苦戰,才有著如今地位身份。
而普通的兵甲們幾乎能在戰場上得到一切,無論財帛、美人、地位,只要戰功足夠都是他們的囊中之物品,因此荀少的麾下簡直就是聞戰而喜,戰力之強冠決一時。
荀少抬眼看了一眼聞戰則喜的眾將,淡淡問道:“他們有多少兵甲,可有二十萬之眾,就敢列陣陳兵於此?”
快騎微微垂著頭,輕聲道:“主君,二十余家聯軍,確實大約有著二三十萬之眾。”
荀少搖頭歎息,道:“嘖嘖……烏合之眾,何來擔當大任?”
以他三萬百戰精銳在握,除非那些大夫們利令智昏到,用著尋常戰卒與百戰精銳爭鋒。否則大軍如此勢壯,任憑他有多少鬼蜮伎倆,都能給他一並碾為齏粉。
“主君,末將請戰!”常雲光起身叩首,言辭鏗鏘有力,一字一字都猶如重錘落地。
作為荀少麾下第一大將,常雲光既然開口了,其他將領們面面相覷下,隻得不甘的退回隊列中。
迎著眾多嗜戰的目光,尤其常雲光的目光,荀少淺淺的一笑,道:“給了他們十日的功夫,只有二十余萬烏合之眾,呂國南方再無一敵手耶!”
“爾等不用爭搶,二十余萬的烏合之眾,吾一支偏師足以應付。”
荀少開口說道:“來啊,上鼓,吾要擂鼓助興,以壯吾軍威士氣。”
“這……”
文物群僚不知荀少的心思,只有少數幾個心思靈敏的,若有所思的看著荀少挺拔的身影。
少時,有侍衛搬來兩架戰鼓停放大軍正中,荀少步伐穩健,氣度斐然超卓,手上持著兩根鼓槌,直入大軍中央。
一支千人精銳之師,千人兵甲步伐幾如一致,重重踩踏地面發出地殼震動的聲音。
就在千人甲兵剛一動作,荀少手中鼓槌敲擊在大鼓上。
“殺!”
“殺!”
“殺!”
這一千人方陣出列的刹那,當真是風雲變色,也不能形容其威勢之萬一。兵戈高舉銀光明亮,揮動間天光昏一色。
一支半頂尖精銳的強大,終於在這一刻露出了猙獰的獠牙,隻待著獵物送上門來。
…………
吳回關隘,北側五十裡,
五原、青遠、貉澤十幾個大夫駐足不前,應該說是連他們也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了。
前方軍兵煞氣沛然之重,幾有凝結白虎殺伐之象,殺機沉重衝破雲霄,令在場諸人無不震撼。
三萬【吳回勁卒】的威勢,帶給他們的壓力無可言喻,一度有著百萬大軍才有的滔天之勢。
“這就是橫擊蠻人的【吳回勁卒】?”
五原大夫喃喃自語,猶自陷入震撼中,一時間難以平複心緒。
大凡練氣有成的修行人,都有著一二望氣的法門,作為延福避禍的本事。
五原幾個大夫,既然能穩坐封邑大夫之位,固然有祖上遺澤不淺,還有著他們自身的本事。
他們至少都是【伐毛洗髓】,亦或是【煉精化】圓滿的人物,其中的佼佼者更是開了武道天門,練就道門元神法力的宗師。
只是他們遠遠的睜開元神法眼之下,就見得一頭血色凶獸踏天怒吼,一抹陰霾沉沉的壓在心頭。
這一股經過千錘百煉而成的恐怖血煞,哪怕隔著萬水千山,也讓他們的元神一陣戰栗。
“這……兵峰銳利如此,吾等所作所為又算得什麽?”
觥垣疇嘴裡泛著苦澀,有一些失魂落魄的說著,似乎渾身的氣力都被抽去了不少,失去了以往的精氣神。
沒有直面了解百戰精銳之師的強大,是不會理解生死不由自己這一感覺的。
多日以來的奔走,十數日的夜不能寐,在此刻看來就是個笑談一般,難以撼動大局分毫,只是徒勞惹人發曬。
一支列陣布兵的百戰精銳,與一支並未列陣布兵的精銳之師,就是精鋼與豆腐渣的區別。而他們麾下的二十余萬兵卒,還真是一群所謂的烏合之眾。
幾位大夫毫不懷疑, 若是他們率軍衝上吳回關,能囫圇著回來幾人。
青遠大夫面色沉肅,稍稍調整了一下心緒,道:“諸位,該是吾等赴宴了。”
哪怕並沒有真刀真槍的打上一場,但只是遙遙眺望,士氣就折了半數,若是真交上了手,又會是何等深沉的絕望。
兩方的實力差距擺在那,不得不低頭!
前方戰鼓聲喧囂不斷,再看著自家麾下面露懼色的甲士,五原大夫沉吟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既然上蔡大夫盛情相邀在前,吾確實是不得不去,也不能不去了啊!”
話雖如此說,但五原大夫看著吳回強橫的兵勢,第一時間有著如鯁在喉的感覺,再看著周匝十數位封邑大夫戰戰兢兢的模樣,也只能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跟在青遠大夫的身後,亦步亦趨的走向吳回關。
“這天下大局,果然都是兵強馬壯者,方為大義!”
這是大軍強勢之下,觥垣疇留下了最後一句感慨。
在【吳回勁卒】顯露出來的強悍兵勢下,如今的局勢都已經是一目了然。他們再多的怨憤,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收斂起來,否則就等著秋後算帳,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趁著現在一切都沒有完全無法挽回,吾等只能赴宴,也必須去赴宴。”觥垣疇神色複雜的看著青遠的背影,狠狠的一咬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