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選手並不是一條好走的道路,特別是樂堯他們那個時代,從沒聽誰說過打遊戲還能打出名堂來的,所有人都全當這只是一群不務正業敗家孩子的瞎鬧騰。
當年為什麽會選擇這條道路,除了“喜歡”兩個字之外,樂堯也想不出什麽其他的答案。
當時樂堯從家裡出來,一門心思隻想打職業聯賽。他沒想過未來會怎樣,未來能走多遠,也沒有考慮過失敗會怎麽樣。因為未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顧慮這個顧慮那個,最後只會把你的勇氣都消耗殆盡,讓你永遠窩在原本的角落裡,不肯再向前踏出一步。
無論是平時RANK,還是和隊友一起訓練,比賽,研究討論陣容,這一切都讓樂堯覺得快樂。是真正的熱愛,讓他為了每一場的勝利,願意傾注自己的一切時間和精力。
直到最後一天坐在賽場上,樂堯都不曾有過“不想上場,不想比賽,不想贏”的念頭。他的眼睛永遠都只看著最高巔峰上的那座獎杯,一往無前。
而當他輸掉的那一刻,當他前路徹底斷絕的一瞬間,他還沒能真正來得及去仔細思考“快樂”或者“痛苦”的問題,他的職業生涯就匆匆結束了。
樂堯在退役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再碰過英雄聯盟這個遊戲。他那時候每天無所事事,每天昏天黑地的看小說,睡覺,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趣,日子得過且過,每天都了無生趣。他每天看著電腦桌面上的聯盟圖標,隨時隨地都能點開,然而,他卻每一次都選擇了無視。
所以,現在張默的這種感覺,樂堯是能夠理解的。
當其他的東西,壓過了純粹的“喜歡”和“熱愛”之後,原本讓你快樂的東西,也能讓你覺得痛苦。
晚上那場火鍋最後草草結束,隊員們都被突然發飆的張默驚呆,誰也沒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聯盟對於職業選手的行為有著嚴格的要求,任何打架鬧事行為都屬於違規,都可能會導致被禁賽。
樂堯感到束手無策,隻好又給張默之前的心理谘詢師林遠打了個電話。
電話裡樂堯把張默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有些走投無路地問,“醫生,你覺得現在該怎麽辦?張默還是什麽都不肯跟我說,他寧願自殘,都不願意跟我交流……”
林遠回答,“張默有典型的自閉症傾向,所以他不願意向你訴說苦惱,應該說是他的正常表現。如果哪天他突然說了許多自己的感受,你反而要擔心些。”
樂堯手指揉了揉額頭,苦笑道,“沒想到林醫生您還會開玩笑。是不是我做的不夠好,所以張默還不夠信任我?有沒有什麽方法能夠開導他?讓他能像個普通孩子一樣?”
電話那頭的林遠沉默了幾秒之後才繼續說,“樂堯,我知道因為你最先接觸的是張默,所以對他感情更深一些。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張默只是第二人格,張揚才是主人格。就DID的患者來說,第二人格是主人格衍生出來,自我保護的產物。張揚當初把自己抑鬱、自閉、悲觀的這部分情緒分離出去,才形成了張默,所以張默從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這樣的個性,而他存在的意義,就是保護張揚。”
第二人格,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是大腦自動寫入了另外一個人物設定,這個人有自己的年齡、個性、甚至是和主人格不同的性別,他們來分擔主人格的痛苦,帶走一些令主人格痛苦的記憶,幫助主人格渡過難關。所以很多第二人格是存在嚴重缺陷的,
甚至是極其危險的。他們可能永久的停留在幼年時期,可能有自殘傾向,甚至可能有反社會傾向。所以,即便是一個表面看起來十分陽光開朗的DID患者,他的第二人格也可能是個毫無憐憫之心,冷血無情的殺人犯。 樂堯追問,“第二人格難道不會改變嗎?”
林遠歎氣,“很難。大部分的第二人格的一旦出現,個性和年齡都是固定的。只有在一些比較罕見的案例裡,第二人格遭逢巨大變故,才可能會有改變。”
樂堯思考了很久才又問,“有沒有一種可能性……第二人格,會取代第一人格?”
林遠似乎料到他會這樣問,“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因為張默出現頻率更高,而他的第一人格張揚有明顯的厭世傾向。我猜,大概是張揚的大腦自動認為將‘厭世傾向’‘自閉’‘憂鬱’都放在同一個人格中會十分危險,所以就強行把它們劃歸給了主人格和副人格分別擁有。張揚因為厭世,所以不願意經常出現,但是這不意味著張默就可以取代他。因為……”
林遠還沒說完,樂堯就自動接上了他後續的話,“因為雖然張默無法改變,但張揚卻是可以改變的。”
“是的。”
樂堯頭疼地擺弄著面前的鼠標,“那我現在該怎麽做?我很害怕自己的言行會傷害到他。”
林遠又想了一會兒,“其實張默的問題也沒有你想的這麽複雜。至少第一人格張揚是願意接受第二人格的存在,並且對於張默替他抵擋外界壓力這件事感到樂見其成。主人格情緒穩定的話,患者就不會有太大危險。”
樂堯聽到這裡,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張默的痛苦,樂堯也是能夠理解的。如果把自己代入進張默的情境,就算是張默不說,樂堯其實大概也能猜到張默每天都在想什麽。
張默,他就像是一件贗品一樣,他感覺所有人都是為了得到真品,才對他這個贗品假意逢迎。他感受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他只是一個冒牌貨,一個殘次品,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消失了,並不會有人真的在意,甚至父母、醫生還會認為是張揚的“病”被治愈了,還有許多人要為此歡呼雀躍。
原本,對張默來說,打贏這個遊戲,打贏比賽是他唯一的價值。可是現在,張揚在賽場上出色的發揮,卻讓張默感到恐懼。因為即使在這個他最珍視的賽場上,張揚仍舊比他出色,他仍舊只能站在張揚的陰影中。
張默感到孤獨、恐懼、焦慮、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剛開始他只是因抑鬱而使用藥物,現在他可能出現了自殘傾向,這就像是一個惡性循環,如果不及時阻止,未來可能只能越來越糟糕。
可是阻止他上場,就能解決問題嗎?
第二天早上,白澤一起來就看到樂堯正坐在餐桌旁邊喝咖啡,面前擺這個筆記本電腦正在看資料。
白澤一愣,還以為自己起晚了,急忙抬頭一看掛鍾的時間,卻才起七點。
白澤松了口氣,“堯哥,你這是起得早,還是沒睡啊?”
樂堯沒有回答,轉而問道,“對了,歐陽雨樂的選手注冊辦好了沒有?”
在三四天之前,白澤就把歐陽雨樂的資料收集好,郵件發給聯盟負責選手注冊的工作人員了。現在聯盟處理選手注冊的流程很快,新選手只要資料審核通過,三四天應該可以辦下來了。只要注冊通過,就可以成為替補上場打比賽。
白澤撓撓頭,不好意思笑道,“我昨天回來沒看郵件,你等我看下啊。”
樂堯微笑,“沒事,昨天晚上也是一團亂,辛苦你了。”
白澤跑回辦公室,打開電腦, 點開郵箱一看,聯盟果然昨天晚上已經回信了!
一般收到回信就是沒問題了,白澤剛想跟樂堯匯報,然而仔細一看郵件的內容卻驚呆了。
聯盟竟然讓他們重新提交材料?!說歐陽雨樂的材料不過關?!
白澤大驚,坐回椅子裡頭仔仔細細把那封長郵件從頭到尾讀了一遍。聯盟工作人員在信中說,歐陽雨樂的身份證在檢驗中出了問題,聯盟懷疑這是一張假的身份證!
白澤剛睡醒,本來人家就有些迷糊,此時更是頭暈了起來。
假證?!為什麽會是假的?證假,難道人也是假的?!這小孩不是歐陽雨樂?那他是誰?真的歐陽雨樂去哪裡了?!
白澤這一下子慌了神了,越想越覺得大事不妙。要知道歐陽雨樂可是名副其實的真·金剛鑽級別富二代,萬一這人在他們俱樂部出了問題,那可賠不起啊!
樂堯見白澤臉色煞白急匆匆衝出來,詫異問道,“怎麽了?出問題了?”
白澤驚慌失措道,“這個歐陽雨樂是個假的!”
樂堯一聽,一口咖啡差點噴屏幕上,“咳咳咳咳……啊?假的?怎麽可能,你說詳細點……”
白澤趕緊一五一十把事情說了。
樂堯聽完想了想,“人應該不是假的,在DMC青訓營我見過這孩子,是他沒錯。”
白澤懵圈,“那怎麽證是假的?”
樂堯說,“說不定是身份證弄丟了,所以從外面亂買了一張回來,他畢竟是個小孩子,做事不靠譜也正常。你等他睡醒了問問不就好了?”
……